在印度北部恆河的北邊,喜馬拉雅山高地的南邊,有一個小國叫做穿顏庫絲雅。該國挑選王位繼承人的方式十分特別,非以年齡來決定繼承順位,而是在眾多的小王子裡挑選一位最具才能的人,令他作為太子。且此一程序必需在九歲前決定。大概是為了避免王位爭奪引發的內鬥與他們普遍相信後天培育的力量。
被選中的小太子到九歲時,會放下太子的身份,與國內最睿智的法師一同外出修行、遊歷各國,約莫六年的時間。待到學業有成後,再回到國家內繼承太子的封號,這篇故事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展開。
在旅行出發前,老法師給小太子說:「我教你做太子的第一課是分辨善惡。六年後,我要教你做太子的最後一課,也還是分辨善惡!」
便迅速的揮起手中的長劍,劍鋒劃破空氣,彷彿斬開世間的惡一般,發出凌厲的聲響。輪到小太子示範,即便故作神情嚴肅,看起來也絲毫沒有威懾力,紅潤的雙頰,即便手持長劍也無法將惹人憐愛的孩子氣徹底剔除,就這樣掄了幾劍。
法師與太子的修行就此展開,他們倆雲遊四方,日以繼夜地修行。太子天資聰穎,無論是劍法、哲學與經典,皆能很快抓得要領。法師認為:這個小學生經典學得好,因他愛經典之美;哲學學得好,因為他愛哲理之美;劍法學得好,因為他身心都深刻的體會到其中的美感。即便如此,法師還是有一個隱憂,小太子似乎沒有想過該如何實用所學,他僅是單純地欣賞思維上的美,似乎與現實有些脫節,換句話說,此時的小太子正沐浴在美好的玄想中,無感於現實中的俗事,這也正是法師所憂慮的。
同康德所說:「不具內容的思維是空虛的,不具概念的直觀是盲目的。」
Thoughts without content are empty, and intuitions without concept are blind.
此時,他們遇到一位惡僕,小太子依循出家人的德性,並沒對因惡僕的無理感到憤怒。然師徒倆身後有一對貧窮的男女被這位惡徒羞辱,平時不動肝火的小太子,臉上瞬間露出怒意,這是法師樂見的。同時,法師也明瞭,該是時候了,他嚴厲的叫喚小太子隨他到一旁林中,突然間說到:「太子,現在我準備為你開殺戒了!」
眼前的插在地面上的兩根樹枝霎時間變成惡僕與乞丐,小太子毫不猶豫的拔起劍往惡僕的身上砍,但在砍的同時劍法開始絮亂,呼吸開始急促,待到重新回神後,眼前貼著惡僕標籤的樹枝被整整齊齊的砍成二半。此時不常誇人的法師,竟熱烈地對著太子說道:「好劍法、好劍法!你有資格開殺戒了!」
正因為他看出太子的猶豫與不安,法師才如此誇他,並將小太子的寶劍指向天上,祝告一切神靈准許小太子從此開殺戒,待到儀式結束,法師將寶劍還給太子時,這劍似乎比平時重了一倍。
從此後師徒二人開始雲遊四方,辨別善惡。小太子總是能夠精準的手刃惡,沒有一絲猶豫,就這樣師徒的名聲開始傳開,不知不覺,世間上的惡人似乎因為師徒二人而消聲匿跡。
某天,他們倆欲渡河,沒有橋樑可過,所以就應了船夫的招呼而走上船,船夫眼見這兩位行俠仗義的師徒竟說道:「河這邊已經沒有英雄事業好做了,又要過河去分辨善惡嗎?仗劍殺人嗎?因為你,人間已經沒有罪惡了。過了河那邊就是陰間,陰間的生就是死,死就是生,惡就是善,善就是惡。」
船夫的話句句刺痛太子,即便如此,面對船夫的控訴,太子沒有一句話可以反駁,他無助地望向法師,沒想到法師卻縮在船尾自顧自地睡著了。船夫不等到太子來斷他善惡變連人帶槳的跳進水底,留著師徒二人徘徊在水中,太子護著沈睡中的法師,就這樣隨波逐流不知不覺地飄回穿顏庫絲雅。
這段情節令我聯想到《馬克白》中的第一幕的第一景在荒野中詭異的妖婆所道出的一句話:「清白即是黑暗,黑暗即是清白。」
二者皆是由非人之物所道出(正常的漁夫應該不會帶著槳消失在河裡),雙方皆透露一種太極式的思想,在惡中必有善,善中必有惡,所謂的辨別善惡並非只是像法師所說的那般,可以簡單地將事物進行二元的分化。太子對漁夫的話感到刺痛,因他體會到這層含義,這也間接否定他先前所做的義行。但法師希望培育的是一位國君,而不是聖人。
六年轉眼間過去了,眾人熱烈歡迎師徒倆的歸來,在眾人的歡呼聲中,法師開始了太子的最後一堂課。「太子!你看我是善?還是惡?」法師大聲的吆喝,霎時間,變成了二位法師,高矮胖瘦不同,但鬍子的位置一模一樣。此刻,太子猶豫了,心想法師曾告知過他的話「你只有一擊的機會,一擊不中,自己就要被擊,就要喪生。喪生固然可哀,仍然只是一生一死的事。若是判斷錯誤,殺了善,縱了惡,這是悔恨千古的事。」
在太子猶豫間,法師重於承認自己的教育失敗了,奪下太子手中的劍,將他劈成二半,太子此時並沒有倒下,而是呈現站姿,沒有噴出的鮮血,而是至壇上慢慢升起,直至看不見,眾人開始膜拜,法師更是道出:「善哉人子、善哉人子。」故事就到此結束。
為何法師會說到太子的教育失敗了呢?因為太子當不成一位優秀的國君,我們從一開始惡僕那段情節就可以看出,太子的劍帶有慈悲,以至於他砍向惡人的時候會猶豫、會恐懼,但事實上,在面對善惡不明的狀況下,身為一位國君,即便當不成一位明君,還是必須迅速地做出決定,如果劈得無誤是天幸,而如果錯劈了善,那也是天意。法師最後想傳達給太子的就是如此,即便太子誤殺自己,他也能夠功成身退的步向死亡。
沒想到此時的太子已經無法再單純地辨別善惡,對於國君來說已經失格了,法師清楚的了解這一點,才奪去太子手中的劍批向他。太子或許不能成為一位明君,但就似乎就人格層面來說,已是一位聖人,故才會再遭劈後以一種神聖的姿態消失在眾人的眼前,由此來看法師的教育不是全然失敗,而是過於成功,使太子無法成為一位明君。
時常我們會陷入做與不做之間的兩難,對與錯二者實為一體兩面,或許交由天意也是一種辦法。這使我聯想到了日劇《仁醫》中的一個片段:假設一個情境,你有二位孩子,其中一位孩子在將死的邊緣,你選擇救他,他就會痊癒,但你的另一位孩子就會死亡;反之,若你對眼前將死的孩子見死不救,那麼另一位孩子就不會死亡,那麼你會選擇救還是不救?劇中的人物回答:「讓別人來決定吧!不如擲硬幣來決定好了,反正不管選擇哪種都會後悔的話,把命運交給老天也是一種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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