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演藝圈,擁有自己的冠名節目,是登上龍門的證明,多少藝人諧星渴望這樣的機會。按這個邏輯,這位新聞記者不但擁有自己的冠名節目,而且還不只一個,同時只要日本發生任何震撼社會的大事,你一定會在某一台頻道上看到他主持的特別節目,看到他高談闊論針砭時事。
他是池上彰,出身NHK,跑過政治與社會線,新聞記者生涯32年,堪稱日本「新聞的翻譯者」,以淺顯易懂的方式將國際社會新聞翻譯成電視觀眾能夠了解的白話,是很受歡迎與敬重的文化人代表之一。
這幾天,池上發生了一起小小的炎上,這並不意外,每年的這幾天,國家級大記者總會遭到炎上。為什麼?
原因來自他在BS JAPAN台的歷史節目《池上彰の現代史講義》的第十一集,《血染中國天安門廣場》。他在這個教導觀眾世界歷史的節目上這樣說:
我想很多人都會這樣以為,(天安門事件)報導裡說有大量的大學生遭到殺害。
但是在事後仔細的驗證之後,發現天安門廣場確實聚集了大量的學生,而且也有戰車部隊進入。但是,在這種大混亂之中學生們其實都逃了出來,有影片資料可以證實這一點。
所以呢,可以說,在天安門廣場是沒有任何人遇害的,這是我的認知。
這是因為在當時天安門廣場上的學生領袖們,發現軍隊即將進入廣場,而這種狀況下會產生大量的犧牲者,因此這些領袖們在軍隊進入前,已經與軍隊長官祕密溝通過了……因此包圍的軍隊,也特別開放了一個缺口讓學生們逃難……就是這樣,天安門廣場是沒有任何學生遇害的。
池上彰為什麼這樣說?在1989年6月5日,讀賣新聞的頭條大大地寫著,「天安門有三千名死者」。池上彰卻說「沒有任何學生死亡」這種令人疑惑的發言,為什麼呢?
你在上面的影片可以看到,他其實有提到當時在長安街的軍隊無差別殺人事件,所以,他說的「沒有死亡者」指的是「天安門廣場」,而不是「天安門事件」(也就是包括天安門廣場以外、周遭地區發生的軍事鎮壓事件)。但是,在35年前的1989年6月4日,天安門廣場上發生的事,真的如池上彰所說的一樣,軍隊放走了學生,在這個44萬平方公尺的廣場上,沒有任何人遇害嗎?
一名網友這樣批評:
我去過北京天安門廣場,在人民英雄紀念碑上,還有彈孔被修補過後的痕跡。這代表有人在這裡開過槍,而有人開槍卻沒人死亡是說不通的。
35年了,足以讓新生嬰兒成長為一位社會中堅。我們都記得六四,大多數人記得這是1989年發生的北京歷史事件,但是……六四究竟發生了什麼?真的有那麼多人死去嗎?在35年這樣看起來很長、但在人類歷史裡只是很短的一段時間裡,六四的真相卻會被後人誤解、扭曲、與遺忘。池上彰的說法只是其中一股力量,他甚至未必真的認為天安門事件沒死人,但他的發言卻可能同樣被誤會,變成某些有心人士的工具。
所以,讓我們再一次,以不同角度來回顧至今滿35週年的天安門事件。
90年代,NHK製作了紀錄片節目《映像の世紀》,這是世界歷史紀錄片節目裡倍受讚譽的作品,至今將近30年來,這套全十一集、每集以20世紀各國大事為題的節目,不斷地在NHK重播,而且都有不錯的收視率。內容有大量各國現場報導的影片、以及NHK記者深入世界實地拍攝的珍貴影像。題材包括一次大戰、二次大戰、共產主義崛起、殖民地獨立、越戰、冷戰等等,可以說是快速理解20世紀歷史重大變動的最佳作品之一。
巧妙的是,在昨晚,《映像の世紀》重播了這一集:紀錄了當年六四軍隊衝入天安門抗議學生隊伍之中,將學生毆打到頭破血流並加以逮捕的片段:
為什麼特別在六四前夕重播這個片段?NHK的立場不言而喻。這個片段裡,你可以聽到主播憤怒的控訴。當年廣播電台「ラジオ關東」在節目上播映這個片段,由於廣播節目僅有聲音,主播必須講述片段內容讓聽眾理解,而這位主播看到這樣的畫面,連帶地理應專業的播報口條也變得混亂憤怒。
因反中共立場,而遭到中國官媒批評為「漢奸」的中國評論員石平,在天安門事件後歸化日本,以「石平太郎」之名繼續發表反華言論。
石平太郎指出,在天安門事件之後,世界各大先進國對中國進行經濟制裁,而在這其中,最早解除制裁的國家就是日本。而且,當時自民黨政府還安排了天皇訪問中國的紀念性行程,試圖解除中國被國際孤立的困境。事隔多年,如今日本最大的國際威脅之一就是中國,石平太郎認為這是養虎為患的最佳寫照。
你可能會想,石平遭到中國政府支持的官媒打壓,等同是社會死亡,他因此跑到日本,所以對中國當然是百般惡言。但是,以上他的說法卻不是空穴來風:在2020年12月23日日本政府公開的外交歷史文件裡,清楚地紀錄著,在天安門事件發生的6月4日當下,日本政府已經決定,要支援中國政府。
文件紀錄:儘管日本堅信西方諸國奉行的民主價值,而對於中國政府對學生和一般市民進行的流血武力鎮壓,從人道立場上無法認同。但是……
這次的事件,基本上是從政治社會體制或價值觀都與我國有各種差異的中國,自身的國內問題,因此對中國的責難也有一定程度的限制……西方各國一致性對中國進行制裁,這會導致中國的孤立化,但從大局而言這並不得當。
穩定改革開放立場的中國,對世界全體的利益上而言是有幫助的。
這一萬多頁的外交文書,清楚紀錄了日本政府當時對天安門事件的看法,以及與英美各國相反的對中國立場,還有他們堅信,支持中國是對全球有益的行為。為此,日本政府甚至向各國外交高層遊說,不要太傾向孤立化中國
35年後的現在,你覺得當時日本政府的思考是正確的嗎?盡早解除經濟制裁、安排天皇訪華等等支援中國的行為是正確的嗎?
前任英國BBC駐北京記者沙磊(John Sudworth),在北京駐點九年,採訪了大量對中國政府而言非常敏感的議題,包括新疆人權問題、人臉識別系統、中國對武漢肺炎應付的責任等等。因為遭到大量來自當局的壓力,騷擾與監控,沙磊在2021年表示自己已改派至台灣台北。
至今你仍然能在台灣Yahoo!新聞裡,看到名為「台灣好報」的媒體,對沙磊的批評——台灣好報的立場一望即知。
以下這段影片來自沙磊最知名的一段報導:《中國遺忘的影像》(The Image China forgot)。沙磊在北京街上隨機採訪民眾,讓他們觀看六四天安門的照片,詢問他們是否知道這些照片裡發生的事件。
他們是遺忘了?還是不敢想起來?但無論是自願遺忘還是被迫遺忘,35年的長度都在讓這段歷史記憶被加速掩埋,中國政府最終會完成對國民全體的記憶清洗,讓這片土地的六月四日變成空白的一天。
6月1日,一名中國男子在東京靖國神社第一鳥居,寫著大大「靖國神社」的社號石柱上便溺,並且用紅漆噴上了「Toilet」字樣後離開。整段影片被放在中國社群媒體「小紅書」上,影片隨即快速地被轉發到其他平台。
這位社群帳號名為「鐵頭懲惡揚善」的男子本名「董光明」,在《央視新聞》播報行徑後帳號已經遭到全網封禁。他在先前影片裡解釋自己的行為:他不滿日本政府排放核廢水,因此要對靖國神社此一被認為歌頌軍國主義的紀念地,排放自己的「廢水」。
有趣的是,2013年在靖國神社放火、並在韓國對日本大使館投擲火焰瓶的劉強,在自己直播裡向鐵頭舉手敬禮致意,並稱他是一位英雄。
劉強對日本大使館的暴力行為,遭到日方強力控訴,並要求韓方引渡劉強到日本進行審判。但是,韓國首爾高等法院拒絕了日本要求,而中國對此表示歡迎,並且積極安排劉強盡速回國。
劉強表示他的家族與日本有血海深仇:曾外祖父因抗日而在韓國監獄遭嚴刑致死;外祖母淪為日軍慰安婦。最終劉強在韓國服刑十個月後,安全回到中國。
為什麼鐵頭要在靖國神社尿尿並噴漆在石柱上?
首先要認知的是,鐵頭是一位「炎上系」網紅,他在之前就已經以誇張的言行批判商品與店家走紅,例如在市場購買海鮮後立刻稱重,然後在市場大聲批判店家偷斤減兩。當然,炎上系網紅就是「哪邊火熱哪邊蹭」,而愛國主義在中國是一門極佳的免錢生意,因此,鐵頭當然是瞄準小粉紅最有感覺的G點,在上頭大蹭特蹭。
知名「愛國系」中國網紅「东瀛小野亮」,在鐵頭事件後特地到了靖國神社蹭一波,他的夥伴在影片裡這樣說:
「鐵頭老師做了所有中國人來這東京都想做的一件事……但是又不太敢做的一件事!」
這句話說明了G點的所在:靖國神社被小粉紅們視為中日戰爭現存的敏感帶,污辱靖國神社可以獲得極大的快感。
這件事當然引起了日本網友的憤怒,知名的醫美社長高須克彌(也就是包皮天王)表示,懸賞1,000萬日圓搜捕鐵頭。但是,鐵頭隨後發布影片表示,自己已經在5/31回到中國。
而對日本而言,就在六四前發生了這起事件,在六四的今天,當然要拿中國小粉紅避諱的六四,進行一次「網路復仇」。許多網民的回應如下:
尾坂雅康,1989年時任全日空北京分店主管。全日空北京分店當時位於天安門廣場附近的北京飯店,當天安門事件發生,他在店內看著戰車與裝甲車在大街上開過,士兵舉起槍枝射擊,路旁還有燃燒的卡車……而他做了一個於法不容的決定。
這是他當日目擊的慘況:
沒人想得到人民解放軍會對市民開槍,即便軍隊會以暴力驅趕市民,也沒想到會是開槍的形式。6月4日中午前,路邊已經有許多正在燃燒的車子,路面也遭到破壞,許多市民大聲喊叫:「趴下!快趴下!子彈飛過來了!」
我不敢相信真的有人開槍了,燃燒的卡車冒出濃濃黑煙,我感覺這是一場很嚴重的暴動事件。
6月5日,全日空北京分店店長向總部報告北京現況,總部也很著急,聯絡有關單位後,預定在6日加開臨時班機。問題是,5日之後全北京的銀行都歇業了。
當時,日本的航空公司能夠自行印製機票的,只有日本航空而已,而全日空基於日中航空協定,不能自己印機票,必須透過中國當局核可的代理公司,向中國民用航空局購買機票才行,但是當時中國民用航空局也暫停所有業務,所以我們自己也不能購買自家的機票。
當時我不在機場,而是身在天安門廣場附近的北京飯店裡的全日空分店,我的主管人在機場,他聯絡我表示,現在業務負責人職級最高的就是我,請趕快到機場來。而當我到了機場,發現許多人只拿著一件簡單的行李,通通聚集在這裡。
最大的問題是無法發行機票,而雖然要疏散民眾的日本飛機已經來到了北京,可是這種情況下,預定要搭乘全日空班機卻飛不了的旅客還有很多很多。
起飛時間還剩一小時,可是還無法登機的乘客還有很多。這時,部下提議,「要不要用文字處理機製作機票」?我馬上採用了這個點子,當場就用文字處理機製作了機票。
現場還有許多人身上沒有足夠的現金,但是,北京已經淪為戰場了,在戰場上一瞬間的判斷可以決定生死,所以我先拷貝了他們的護照,拿到了他們的名片與聯絡方式,讓他們先登機,日後在日本再付款。
當時優先度最高的工作,就是早一刻讓所有人都能平安回到日本,當時的機場是不可能省略各式各樣的流程的……那時在場的社員大約20多人,大家都舉足無措,但我已經下了決心,如果我不在這裡決定大方向,整個組織是動不起來的。當時我只是最低階的管理人員,但我判斷,對現場狀況最理解的人只有我了,所以我告訴大家:
「所有責任都由我尾坂承擔。」
在那瞬間,我感覺整個組織開始正常運作起來了。
但是這種作法違反了整個全日空組織奉行的規範,而且會讓我的上司與日本總部的同仁們所有人都丟了面子。但是,當時我認為,不這樣做的話,沒有人能夠搭上那些全日空的班機,而如果我當場不做那樣犯規的決定,日後我一定會後悔。
尾坂先生不但讓日本乘客搭上班機,之後的空位也開放給其他外國乘客(這一樣是大犯規)。但是,之後這些乘客回國後,向尾坂表達了隆重的感謝:華盛頓的日本大使館或全日空分店收到了大量的感謝信,有一部份也透過國際郵政寄給了人在北京的尾坂;美國國務省對此次的救援事件,特別向全日空表達感謝。
尾坂表示:
收到海外的感謝評價讓我覺得很開心,但是,我一生都是組織人,所以我也真摯地接受組織(全日空)對我的嚴格批評。
1989年六四有無數的小故事,這些小故事有的仍然是破碎的、被掩蓋的、真相未明的;有的則是痛苦的、混亂的、令人感動的。這些小故事必須被繼續紀錄著、流傳下去、影響更多的人,這是遠古時代文字尚未被發明前就存在的傳承形式,如今儘管我們有更多紀錄記憶的媒介,但我們仍然要維持這樣的流動:你必須讓更多人知道……
請注意,以下部份內容有血腥畫面,閱讀前請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