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R。
二十分鐘的車程,我們抵達奈洛比女子中學。這裡是我暫時落腳的地方,世界各地的志工在此地進行兩個禮拜的營隊活動,包括當地語言Kiswahili的學習課程與志工文化交流。
映入眼簾的是挺拔的大樹,再來是草地,幾隻棕色的綿羊悠閒地吃草。灰色石磚所砌成的校舍出現,十分安靜的地方。現在是暑假,沒有任何學生。
司機幫我將行李送進宿舍,一名女孩出現了。她是當地志工Josbhine,滿頭的辮子髮,黑色的大眼睛。她說,我可以先洗澡,再去吃早餐。語畢,便分配給我第一間房。
我推門進去,比想像中的更簡單。兩架上下舖的單人床,一張書桌,兩張椅子,牆壁上的櫥櫃被鎖起,只有一個能使用。我把需要的東西取出,重要物品鎖進櫥櫃。收拾的時候,寒意漸漸襲來,我趕緊到走廊底的淋浴間,希望洗個熱水澡。
一格一格的淋浴間用塑膠布遮掩,上面有著斑馬與長頸鹿的圖案,處處都在提醒我,已經到達非洲大陸的事實。我望著斑駁生鏽的蓮蓬頭,質疑可用度如何。幾秒鐘的考慮,我伸手扭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柱直沖而下,我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或是水龍頭壞掉了。又扭開另一個開關,沒有任何用處。快速地完成洗澡的動作,我不甘願地一間一間試過,全部都是冷水。
我無法忍住顫抖,手腳冰冷僵硬,照鏡子時才發現,連嘴唇都凍成紫色。
疲倦頓時被寒意捲去,我想到餐廳喝一杯熱茶。
整間宿舍沉默不語,窗外傳來鳥鳴,牛與綿羊的叫聲。我坐在床邊發呆,一瞬間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等環境溫暖幾分,醒來之後便在家鄉輕柔的被窩裡賴床。
九點一到,Josbhine帶我到餐廳。其他的志工已經坐定,開始用餐。在我眼裡,大家都長得差不多,金髮褐髮,藍眼碧眼,白皮膚與高鼻子。他們對我露出善意的微笑,又繼續交談。
我拿了麵包果醬與熱茶牛奶,坐入他們之間,黑髮黑眼睛是這樣的顯目。有些女生開始自我介紹,這一個國家與那一個國家。腦海裡的地圖全部攪成一鍋漿糊,我只能笑著點頭,偶爾回答幾句。
北京奧運那一年,你說,當時看著電視轉播裡那麼多的東方面孔,竟然不自覺地細細找尋,希望可以發現我的身影。回過神後,才覺得自己太過愚蠢。
「但是,妳現在站在我面前,我不用看電視一個一個找了。」你笑著。我已飛到你的城市裡度假,享受難得的悠閒。如此微小瑣碎的片段,這一刻清楚地浮現腦海,彷彿你的笑意還停在眼角眉梢。
有人喚我,拉回遠走的思緒。脫口而出的英文,是破碎而斷續的句子,他們理解我不夠完整的意思,找到所需要的答案。和你交談時,我不曾覺得如此困難,還是你太過縱容?
愛情給予我們最大的延展與想像,一舉手,一投足,一個微笑眼神,是不是足夠表達未說的言語?
下午從市區回來,有人提議舉行一場足球賽。男生們都笑著歡呼,有些女生去換了運動褲與球鞋上場。大致分成兩隊,便在宿舍前的草地上熱鬧進行。我很怕飛來滾去的球,然而,這些邀約的臉孔帶著歡欣雀躍的神情,令人不忍拒絕。
這些男孩女孩動作敏捷如羚羊,靈活地奔馳競爭,進球高叫歡呼,落球也充滿笑聲。每個人的臉頰都染上玫瑰的顏色,年輕美好的時光,應該要如此吧。永遠有用不完的體力與精神,對世界仍然有憧憬與想像,隨時可以飛翔。
天色陰霾,或大或小的下了幾場雨,夾著冷風而來。幾個女生決定休息了,只剩精力旺盛的男孩蹦蹦跳跳地踢球玩耍。他們美麗的金髮,總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你。
我已經明白,必然是很深切的傷心,才會讓人想遠走他鄉。需要強大的勇氣才能決定離開,到地圖某一點陌生的座標,飄洋過海決定重新生活。
親愛的R,你愛的那一件綠色紗裙,始終擱在衣櫥裡,我再也沒有機會為你穿上。
而我們走過的河畔現在已是碧草如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