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登及(國立台灣大學政治學系教授)
藉助現代通傳科技贏得全球目光、在大雨中繽紛結束的巴黎奧運開幕式,獲得了毀譽參半的評價。
在例行但重要的程序中發生嚴重失誤,諸如司儀誤稱韓國隊為北韓隊,升上的奧會五環旗竟頭腳倒置,可以說是打臉作為主人的國家代表隊與奧會。所幸韓國不是體育與政治強權,抗議似乎是一國之事;奧會旗一如奧會,在媒體分眾與傳統體育沒落的大勢下,被怠慢或也無傷大雅。如果是世足決賽參賽國國旗被倒掛,足總與球迷絕不會善罷干休。有些好事網友說,這些失誤也是開幕導演創意奔放的一部份,其低級幽默,已被組委會道歉所否定。
所幸巴黎奧運組委會善用地利、人和,開幕導演別出心裁,淋漓盡致運用高科技,將花都豐富的歷史、宏偉的殿宇、華麗的時尚與前衛的創意融為一體,使得全球各種螢幕與裝置前的用戶,不用飛到物價飛騰的花都,就能瞬間飽覽穿插法國歷史重大時刻的巴黎幾乎所有水、陸景點,更能一次聆聽「悲慘世界」、「歌劇魅影」、「卡門」等音樂藝術傑作,各表演單元雖不在同一場地、建物,在轉播上卻是行雲流水、天衣無縫地起承轉合。就把通傳技術與文藝表演精準巧妙結合呈現的方面,2024年巴黎奧運開幕式可謂嘆為觀止,說是史上第一,應當之無愧。
不過螢幕前華麗有餘的開幕秀,部分橋段「大尺度」的創意,確實會讓觀眾很受衝擊。筆者甫從佛羅倫斯、米蘭、梵諦岡、羅馬等地遊覽返國,雖非基督徒,卻也深受文藝復興時期藝術巨匠們將上帝的慈愛、天國的訊息,與希臘、羅馬厚重的歷史與人文精神,用創意轉化為「當代(當時)」創作所感動。雖然大師如拉斐爾會創意取材,把身旁熟人入畫到雅典先賢,卻絲毫不會使當時乃至數百年後的觀眾被冒犯。但此次巴黎奧運開幕的部分節目,卻使許多法國友盟政要不顧友好關係,直率批評;西方主要大國主流媒體也刊出批判文章,認為確有冒犯宗教之嫌。
開幕式鬼才導演若利(Thomas Jolly)澄清稱,爭議段落不是受到宗教繪畫的啟發,而是「展示希臘異教多神派對、呼應法國大革命的自由、平等、博愛精神」。巴黎奧運組委會也強調,相關節目意在彰顯本次賽事取得前所未有性別平等的成就,意在讚美團結和包容。「從來沒有『故意』不尊重任何宗教之意圖。」「若有人覺得被冒犯,我們深感抱歉。」平心而論,我們無須質疑若利與奧組委澄清或道歉的誠意。不過有義媒即指出,這種態度是「只有巴黎、沒有奧運」。而導演與奧組委的辯解似是說「言者動機崇高,何來無冒犯之心?聽者格局落伍,受辱自尋煩惱。」這樣的回應自然不能使質疑者釋懷,反而是提油救火,在後全球化的時代助燃「文化戰爭」。
奧運會已是動盪世界中極少數能令全球各國不同文明的傑出體育代表,以君子之爭體現「更高、更快、更強、更團結」世界一家的價值。所有其他創意,無論是國族成就、在地風采、新銳觀念,都應在珍惜與尊重奧運和各國運動員的前提下來呈現。且不說為彰顯一些先進理念,招致各國選手對選手村設施草率、干擾多年備戰力求完美成績的抱怨;開幕導演以大巴黎宮、館、船、河為現場,運動員卻依照大小國規格擠在大小船隻上,無法聽到地主國觀眾親賭各國名將給予的熱情歡呼。主角被冷落,令人遺憾。
再就是影片回顧歷屆賽事,卻完全刪除1980年莫斯科奧運。不知奧組委是以今日普京政府之舉否定1980年全體參與者的努力,還是自信今日之價值,可即興剪裁查里曼大帝到戴高樂將軍的一切歷史?若是後者,無怪乎法國觀眾批評美英合拍、膚淺單薄的大製作電影「拿破崙」時,英籍導演回稱「法國人連自己也不愛。」那麼,輕鬆一點又何妨?
所幸殿堂級歌手席琳抱病獻唱,及時提醒世人奧運有著追求完美、堅忍頑強的精神。這令人想到她在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的演出,運動員不分國別、一同歡呼。複刻這樣場景的機會,巴黎奧運錯過了,非常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