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被性騷擾的 moment

最近性騷擾議題成為照妖鏡，也搭個熱潮好了。

成年後，認識我的人都明白，招惹我的成本很高。但年幼時，或成年後面對陌生人時，光憑嬌小的亞洲妹外表，看起來相當可欺。

很小的時候對媽媽哭訴，媽媽的回答讓我吃驚：「每個女生，多多少少都有這樣的經歷。」我不知道，原來這種糟糕的事情，這麼普遍。但人生此後，母女沒再有這種談話。我只發現，這種事情不會斷絕，我媽沒講錯。

從認識的人把手伸進我大腿間，到路上的暴露狂，只要身為看起來似乎可欺的生理女性，多多少少都有這類經歷。然而這不是任何女生的錯。可惜，我們太少機會談論這種事，以致於在那個被欺辱的當下，除了啞忍，我們不太清楚有什麼減少自己痛苦和挫折的方法。

因為尊嚴被踐踏的形式太匪夷所思，身為受害方，除了驚愕凝噎，一時之間想不到什麼阻止事態擴大，遑論脫身。這不是妳的錯，但是妳可以有更好的機會來為自己從羞辱和挫折，甚至驚恐中脫身。

舉一個我在練習後實際做過的例子：當天意圖搭訕我的男人把臉湊過來想要吻我。而我背後是牆，沒辦法在不破壞整體社交氣氛的情況下躲開。

所以我用右手掌根，由下往上，把他的下巴向上頂。而我背後是牆，牆壁是跟地板一樣有力的支撐點，足以讓我用全身的力氣推開一只下巴。

整個畫面看起來，是一個小不隆咚的亞洲妹，把一個帶鬍渣的下巴往天花板撬，挺尷尬的。這個場景對任何社交氣氛都沒有任何幫助。但這裡的重點是：被他利用來擠兌我的那份社交壓力，負面壓力完全轉移到他身上了。這當然是他自作自受，因為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我才不需要承受他加諸我的社交施壓。對他來說這是否正常調情，不需要成為我的顧慮，因為對我顯然不是。不想被對方的行為施壓的時候，記得逃脫這個處境。如果可以，把尷尬留給他，不要留給自己。

可能會有人攻擊「我沒有做錯任何事」這項陳述，認為女性容許男性壁咚距離的對話，豈非已經是一種情境邀約？事後才說對方的舉動「算是」性騷擾，根本女權自助餐。且不論我背靠牆壁這個處境是被逼退至此，把頭頸嘴唇伸向另一個人來尋求進一步的接觸，本身就會有行為後果：被接受或不被接受。當不被接受的時候，行為後果大於預期，還是要由發出行為的人承擔。這項行為只要沒有發生，就不會有行為後果，他可是完完全全有得選。沒得選的是被夾在牆壁和男性之間的亞洲妹，不是被強吻，就是要面對社交氣氛緊繃破裂的局面。

那個鬍渣下巴所需要承擔的，就是被嬌小亞洲妹推到一個進退兩難的尷尬位置而已。相較於亞洲妹被強吻的恐懼和破裂的安全感，和基於缺乏選擇而導致的糟糕處境，鬍渣下巴至少得到一個自己值得的後果，已經非常舒適了。

基於仁善，把性騷擾的成本拋回性騷擾者的那一方，對大家都好。如果你可以做到，對自己和對這個世界都會更棒。性騷擾相較於性侵犯，社交處境的壓力往往大過於肢體上的暴力。在那個當下，如果我們清楚地認識到「我不應該被他這樣對待，他錯我對」，就會更有機會把對方強加的社交壓力拋回去。

不只是性騷擾，所有行動裡，唯一應該承受承受行為後果的人，是決定採取行為的那一方。無論是試圖撩妹，還是顯示自己掌握話語權，本來就不見得都能得償所望。投資理財都有賺有賠了，求取關注和求取親密感當然也會失敗，不會因為付出的不是金錢而是自尊而更能夠予取予求。讓他把成本轉嫁給妳，太虧了。

關於什麼情境可以被當作性騷擾，已經有太多人試圖用「被騷擾的人覺得不舒服」來定義性騷擾了。我不追求這個定義，因為這個定義不精確，且容易被誤用，同時對被騷擾的人其實是無端的壓力。

有人表示鄭家純在公開場合展示的言行和情趣用品，讓他感到不舒服，他覺得自己被鄭家純性騷擾了。這很荒謬，理由如下：

第一，性騷擾需要行為者有意圖針對被騷擾人，而且被騷擾人無法選擇不被騷擾。如果這位同時也覺得波多野結衣在成人片裡的表演讓他感到不舒服，就可以聲稱波多野結衣性騷擾他的話，他豈不是可以擺脫「主動選擇媒體內容」的行為後果？無論是鄭家純還是波多野結衣，她們在螢幕上的行為，作為受眾，他隨時都可以關掉節目，他有得選。而且鄭家純或波多野結衣可能還是他主動選擇的內容，只是當天內容不符品味而已。所以「覺得不舒服」作為受眾品味，太過寬泛。

第二，這種判定法，是把推責任到受害者身上。被騷擾的一方已經是被迫處於一個不是自己造成的處境，還要積極即時定義當下的感受，壓力也太大。如果你連手搖茶要買中杯還是大杯都要想超過三秒，憑什麼要求被騷擾的人當下除了承受社交壓力和屈辱驚恐，還要評估自己這時候有多不舒服？「覺得不舒服」這種判定法，除了加重受騷擾人當下的壓力，還有被不明究理者判定為前項所說的品味問題的風險。

把範圍收縮一下，對是否性騷擾的判定，首先是被騷擾人無法選擇是否被騷擾；再來是騷擾人對被騷擾人有實際（言語）行為。然後考慮騷擾內容裡是否有性或性別成分或情境，足以造成的貶低對方地位或造成對對方的威脅或壓力。舉個言語性騷擾的例子：「妳腰這麼軟，老公一定很幸福。」如果你看不出這句話裡頭的性騷擾意涵，請讀下一段。

無論男女，如果你怕自己的言行有性騷擾的疑慮，這裡提供一個判斷自己騷擾別人與否的辦法：想像你在男子監獄裡，你不希望遭遇的態度和行為，都是性騷擾。因為力量和地位所造成的權勢落差，很能即時反映一個人是否被貶低，甚至落入進一步被欺辱的處境。自助性騷擾判斷，不需要透過別人不舒服的感受喔～

願被騷擾的你下一次不需要一個人默默承受這些壓力，因為你沒有做錯任何事。讓做錯事的人拿回他自己施加的壓力吧，因為他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