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田の冊所」位於花蓮縣壽豐鄉民權街上,在此之前我對豐田的認識是日治時期的移民村落,而對於移民村的想像,又大抵來自濱田隼雄的《南方移民村》以及施叔青的《風前塵埃》。濱田與施的描寫未必是豐田,卻提供我從文學進入歷史的一扇窗門,就像民權街口這座鳥居,它儼然是座歷史的門,而我就這麼穿過。據說從前直直走到盡頭即是神社,現在則是一間廟宇。如今豐田社區形貌仍能見出早年建設的格局規模,棋盤式的道路劃分,每戶人家方方正正。
方方正正的「豐田の冊所」就位在路口與廟宇的中段。週末早晨的民權街上,幾乎沒有人車,只有蕉林椰林蓮霧樹,花蓮的熱,花蓮的風。上次到花蓮約是參加研討會,通過一份發行甚早的《東臺日報》,去探討戰後初期花蓮地區的語文學活動,那個從日語到國語的年代,不知為何我深深為它著迷──包括著迷於花蓮。我是從文學、歷史重新認識花蓮的,而刻正我要到冊所參加豐田故事屋講座。
豐田の冊所
「豐田の冊所」沒有招牌,我卻半點不擔心會走丟,也許我太久沒聽人講故事了,或者長期在扮演說故事的人,心情竟然特別興奮。
「豐田の冊所」建物本身是棟樓房,前庭後院甚為寬敞,後院有棵偌大的麵包樹,像是冊所的標地。我發現這裡有點像外公家,走入屋內,脫下鞋子,地面紋路是尋常可見的白石碎花,果真和外公家一模一樣。一樓的客廳是書區也是活動區。本日活動的策劃人金燕姐親切地說,「豐田の冊所」的名稱是由在地孩子共同票選而出的,其實這個名字組合,也巧妙捕捉曾經作為移民村的特殊風貌:一則對於中文字音的諧擬,兼之又轉化了日式句法,讓人印象深刻。實則豐田の冊所的建物也是由在地居民無償提供,其中的大愛讓人感佩;除此之外,金燕姐提及,冊所的大小運作,主要乃是依靠諸多志工的投入幫忙,才得以順利推行。因為早到現場,我也趕緊加入場布隊伍:搬椅子、移桌子,這是一間由愛心築起的書房,讓人感覺手上握著的每本書,都特別溫暖。
我其實一直在偷看那棵麵包樹,以及樹的周圍形成的安靜氛圍,也許真的太安靜了,孩童的意象在「豐田の冊所」為此特別突出特別緊要。仔細理解「豐田の冊所」,無論是側重於兒童文學的相關收藏,或者獨立的繪本讀物空間,乃至活動講座的籌備,都得以見到冊所之於孩童的關懷,而素樸日常的內部裝潢,讓冊所又宛如每個孩童的家。
「豐田の冊所」在二〇一五年的四月四日正式啟動了,是的,這天又是兒童節了!這個「又」字是有緣由的,這陣子走訪各地的獨立書店,目前即有基隆自立書店、彰化書集囍室選在兒童節開幕。或者不在兒童節開幕,其運作內容或意象設計,又往往與孩童學習密不可分。這個從田野之中獲得的體會,像是一道問題意識,不斷讓我去反身思考:孩童究竟是一個怎樣的身分概念?台灣孩童如何被想像的?書店與孩童之間的關係又得以怎樣發揮。
十點一到,靜巷突然湧出人車,機車汽車休旅車,一時之間客廳擠滿報到簽名的大朋友小朋友:多數來自玉里、瑞穗或者花蓮市區,也有附近社區的住戶。也許是端午節剛過,當天故事說的是《白蛇傳》,許多孩童趕緊拎著一塊巧拼當坐墊,像屁股坐著一塊飛毯,也有坐在爸媽大腿之間,全家任憑想像力如雨後木瓜溪的水勢般盛大、如花東縱谷般的深刻懾人。故事已經開始了,慌亂之中,我也拿了塊巧拼坐在角落。但見眼前家長小孩聽得入迷,齊心回應老師的各種問句,我的年紀距離孩童有點遠了,忍不住打從心底羨慕起來。也許我的童年時期不曾有過類似的學習機會,親子時間實在太少。瞬間覺得每個孩子真正都是父母的心肝:比如那位父親拿著手機細心替小孩取景,那位阿嬤急著幫孫子搶答,這些畫面讓人感動得不知所措,我左看右看,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力為每個孩子拍手鼓掌。
冊所裡,孩子寫下感謝的留言
豐田故事屋的系列講座讓冊所成為大人小孩都愛來的地方,活動結束,冊所很快靜了下來──很像冊所本身就是安靜的一部分,安靜是一種思維結構、生活氣味,是態度理念,安靜看書的孩童最迷人了!在幫忙恢復擺設的過程中,金燕姐提到,有次鄰近豐裡國小前來冊所戶外教學,那天讓她尤其感動,現場學童各自翻讀繪本讀物,大家都想久留。活動結束正是雨天,豐田下雨了,看著孩子穿著雨衣列隊不捨的離去,心情十分震動。
一年來「豐田の冊所」正努力與在地社區進行連結,同時也與外縣市的學校多有互動。書店角落有個書盒,擺放雲林山峰國小前來交換的書籍,每本書都細心製作留言板,這是一個橫跨中央山脈的交流,孩童與孩童的對話。我打開一本《短耳兔》的故事,內容提到短耳兔欣羨別隻兔子擁有碩美的長耳,不斷使用各種方法要把短耳拉長,從而忘記自己的短耳是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的。我寫下「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隻短耳兔」,不知這則留言越過山脈誰將讀到呢,我卻要深深感謝「豐田の冊所」告訴了我:每一個孩子都是與眾不同的。
圖片提供:夢田文創、書店裡的影像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