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農曆春節朋友們到家裏團拜,大家閒話家常之餘也不免問問彼此的新年新計劃。 我提到打算徒步走台灣,原則上以台灣風景優美的步道為主,預計每個月撥出五天左右的時間,長則連續三、四天,短則一、二天,分段繞行台灣。 這個想法很快獲得老朋友的響應,也很快開了籌備會,確定幾個原則。 首先,自在最重要,不趕行程。其次,到各偏遠鄉鎮時,看看我們這群人可以為當地社區或學校或團體做些什麼的話,可以順便做一點事。 第三,每個行程歡迎當地的朋友一起參與。 同時,我們也將這個計劃定名為wanderformosa,一方面取wander為流浪漫走之意,另一方面也是以行動讚歎美麗的寶島台灣。 才把這個計劃在我的部落格公佈,就碰到女兒的好朋友帶著她的同學一起來作人物專訪。現在有很多中學老師給學生的作業都包括一項:採訪某些職業的典範,所以這些年陸續有許多不同的學校學生要求來採訪我。 剛碰面才坐定,她們的電腦尚未開機,就問:「偉文叔叔,我有看你的部落格,最近的文章提到你今年的新年新計劃要徒步漫遊台灣,為什麼要用走路的?」 覺得好好玩,自從開始與周遭朋友談到這個新計劃,大多數人都是立即響應,興高采烈地詢問有那些行程,然後盤算自己是否可以排得出假期?有沒有體力….倒是沒有一個人追問:「為什麼要用走的?」 為什麼與我相近年齡的朋友沒有問題,而一個中學生會好奇為什麼要用走路遊台灣?開車環島不是機動性高嗎?騎單車不是比較酷嗎?怎麼會想到用走的呢? 原因也許可以列出很多。 首先是健康吧,年紀大了,愈來愈體會到健康的重要性,沒有習慣上健身房,也沒有恆心每天運動,那麼分段徒步環島,至少創造個每隔一陣子可以長途走路的機會。 另外是這些年來我雖然經常擔任有關台灣鄉鎮與旅遊方面的評審,從農委會的十大經典農漁村,營建署生態旅遊示範地的評選,環保署清淨家園比賽,青輔會的社區行動方案輔導,以及觀光局的台灣十大觀光小城選拔….等等,雖然好像台灣跑透透,可是到每一個觀光景點,都是匆匆來去,沒有深入且長時間的進入到當地人的生活,內心實在很不實在。 另外用走的速度可以隨時停留,可以將每個觀光景觀串成線與面,從而更能體會到自然環境與社區的關係,以及先民如何擴展與遷徒。最後也是希望能有更多時間與在地的朋友聚聚聊聊。 從小至今,我一直都很喜歡走路,走路的感覺是很踏實的,而且它是有意識的行為之中,和呼吸、心跳等無意識的身體韻動最為接近,或許因此走路雖然是屬於生理上的動作,但卻可以從中激發出心靈的思惟與領悟。 自古以來僧侶有種修行的功課,就稱為經行,不斷地走路,有意識地藉著走路來靜下心,進而觀照自己。澳洲原住民自古以來足跡穿梭橫貫於廣漠的澳洲大地,編織成夢的路徑,他們經由記誦吟唱夢的歌聲中,找到自己與腳下土地的位置。 行走,可以是散步、漫遊、晃蕩的休閒,也可以是實用性的從一個方到另一個地方求生存的拓荒;當然,行走更可以從養生健身到心靈禪修的一種方式,同時,自古以來一直有沿街托缽,甚至用幾跪幾叩的苦行化身為暮鼓晨鐘來敲醒世人。 在「浪遊之歌」這本書裏這麼說:「…走路是一種將心理、生理與世界鎔鑄於一爐的狀態,彷彿三者終於有了對話的機會,亦彷彿三個音符突然結合成一個和絃。走路使我們能存在於我們的身體與世界中,而不致被身體與世界弄得疲於奔命。」 的確,在追求速度的現代,許多人都開始警覺到「慢下來」其實對我們的心靈精神或生理,都更為健康,也體會到慢一點,才可以讓我們感受多一點,體會一點,享受也多一點。 可是,我也認識很多朋友,可能去過紐約、巴黎、京都數十趟,卻沒到過南投埔里或花蓮七星潭,我也知道有許多孩子每年寒暑假輪流到美國、英國、澳洲去遊學,但他們卻不認識城市邊的那座山,也沒涉過住家附近那條溪流。 這些年,也有許多朋友對於媒體或政治人物總是在抽象的台灣上打轉,覺得很厭煩,因此,大家開始走路,認識台灣,拋開政治台灣,走出生態台灣,走出文化台灣。 千里步道運動大概就是在這種心情下在台灣蔚為一股風潮,這些步道,或是鄉間小路,或是近郊自然步道,從城市到村莊,從一個縣到另一個縣,將台灣孤立的鄉鎮連結起來。 因此,千里步道不是活動,而是一種運動,一種築夢的過程,一種召喚,一種重新認識自己土地的情懷。所謂運動,是由下而上的,是民眾身體力行與覺醒,大家一步一步地,流著汗,用心去感覺台灣的面貌,看見真正美麗的台灣,然後能設法將這些美好給保護下來。 而且走路也是我們認識這個世界最好的方式,一則是慢,另一則是隨興,隨時可以停駐,也可以往旁,往前或往後探索。 慢下來,才能看到天空、雲朵和蝴蝶,當我們可以聽見風聲,聞到花的味道,感受到周遭的一切,我們才開始有了生活,然後在大自然的節奏重新找回自我的存在。 而且走路,特別是慢走,或者是漫走,這種無確切目地與趕行程的閒逛,在當今這過度功利化,過度快速的時代,有特別的意義,不去想新的事物、不去想成就、不去想人間瞬息起伏的得失,那麼在漫走流浪過程中我們就可以慢慢感受到全新的生命慢慢在滋長,這是一種很難描述,也很神秘的有機過程。 這或許就是林懷民老師近年所提倡的流浪的意義吧。蔣勳老師也曾寫過:「不知道為什麼,許多朋友到了中年,會忽然懷想起青年時候讀過的「流浪者之歌」,也許是再一次出走吧?從叫囂的聲音中出走,從憤怒的人群中出走,從極端的愛恨中出走,從扭曲變形的臉孔中出走,走向一片寬和平坦的心境中去。」 行走是流浪的起點。 說走就走,是人生中最華麗的奢侈,也是最耀眼的自由。現代人的生活太忙碌了,工作壓力太大了,因此內心中不時會浮現出走的欲望,會響起流浪的呼喚。 我們知道,逃離現實,走向未知和不確定的冒險之旅,等在我們前面的,雖然有著無限的可能,但是同樣有著粉身碎骨的危險,或許我們唯一可以確信的是,我們不會在城市中灰暗沈寂地老去。 我們或許無法像哲學家桑塔耶納,據說有一天他正在哈佛大學教課,見到夕陽照入課堂內,突有所感,一手扔掉粉筆說:「我與陽光有約。」隨即步出課堂,放棄人人稱羨的工作,悠遊於世。 或許,旅行不只是從一個地方到一個地方的活動,更是一個人尋找自己內在心靈的過程吧?在旅途中,我們可以安靜的面對自已和這個世界。 因此,出走真正的意義是為了找到心靈歸宿,因此,真正的發現之旅,不是尋找新世界,而是用新的視野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