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組》,一部遲來的電影。從拍攝到後製到現在歷經了整整三年,電影才正要播映,要說的東西卻已是過去的事了。這篇遲來的影評拖了數個月,後面的事我們都知道了:儘管立委、企業包場力挺,
衝組的票房還是十分慘淡。補助款都比票房還高。到底為什麼會這樣?翻開每篇討論《衝組》的文章下方留言,似乎都指向意識形態上的問題及該意識形態下對公權力的挑戰。真是如此嗎?
我想大膽提出一個假設:衝組的失敗,與台灣長久以來的意識形態爭論無關。而是未能建構一套合理化抗爭的論述。《衝組》的失敗,既是敘事上的、也是美學上的、也是資訊不足所造成的,這些才是《衝組》不願面對的真相。
一、理念熱情很重要,但不表示不必把故事講好
《衝組》不論是表現手法或是劇情上都給人一種「導演沒想清楚」的感覺。號稱是一齣「搖滾動作喜劇」。搖滾有、動作也有、就是沒有喜劇。因為喜劇看似是顛覆性的創作,但其實在形式上還是有一定的要求。喜劇劇情有意顛覆某種價值,但在顛覆的背後有它想確立的觀點存在。第二是,喜劇的結局往往十分明確,也就是主角端價值的勝利(當然這樣的勝利並非突如其來,而是在劇情中有一定鋪陳才有辦法達成)。Happy Ending非常重要,也讓喜劇至始至終都能滿足觀眾。比如《三個傻瓜》,要批判的就是日趨僵化的教育及成功模式,也讓法罕、拉朱、藍丘這三個與體制格格不入的角色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結局他們也各自證明自己的理想與行動(追隨你的天賦,跟隨你的心)並無抵觸。即使不在既有的成功模式中,他們也可以活出自我。如此一來就可以發現:《衝組》在劇情也好、結局也好、看似要觀眾去思考,但擺明是敗筆,也是導演無力處理議題、無力駕馭喜劇形式的證明。「衝」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即便結局阿德真的找來閃靈到土溝演唱、有了反抗行動,但最後只是一個繼續衝撞、繼續抗爭的場景,反而給人很大的空虛感,衝勁有餘,建設性不足。
藝術呈現沒有是非之分,但在論述上,我們卻一再發現《衝組》站不住腳。
回到老問題來:導演想傳達的意念的是什麼?想要指出中國之外的別條路?重金屬音樂的內涵?還是只是一部粉絲取向的電影?這些都是可以發揮的議題,結果摻在一起什麼都不是。要批判不批判,要抗爭不抗爭,要搞笑不搞笑,剩下就是鬼吼鬼叫。導演在訪談裡提到,他想透過拍攝《衝組》面對「中國箝制言論、創作自由」的處境以及「這樣的氛圍下,是否有其他的路?」結果看完之後還是沒人知道那條路在哪裡,要怎麼走。
我無意為導演指出何謂「中國之外的別條路。」但很顯然的這些問題已經大到導演本身無法回答了。更慘的是,電影裡面對於自身的定位在這樣的二元對立下也被刻板化,阿德所應該代表的本土聲音到底為何?他想救的故鄉是怎麼樣的?他到了台北看到了其他抗爭,這些如何影響著他?這些問題的無解都指向一件事:鄭文堂對這部電影並沒有太多想法,但又想把許多元素、時事、歌曲放入,就成了我們看到的《衝組》。也導向這部電影的第二個硬傷:反抗太過廉價。
二、反抗看似虛無,但並非無意義
「反抗乍看下是負面的,因為它不創造任何東西,但其實深層來說是積極的,因為它揭示了人身上自始至終要捍衛的東西。 」 — 《反抗者》,卡繆
順著這句話問問看導演:阿德自始至終想捍衛的是什麼?我們看到他無役不與,演唱會鬧場、街頭抗爭、守護農田、反對黑箱協議,但背後的原因為何,我們不得而知。不要說什麼「這些都是時事,觀眾可以自己去體會 」,這分明是推託。導演如果要建構抗爭的激情,就必須多做功課做基底。況且鄭文堂導演自己也說《衝組》是設定給年輕人看的電影,那麼那些反抗行動中想捍衛的是什麼?沒 有 講。也因此我們只記得阿德鬼吼鬼叫,不記得他身為一個人應有的特質。裡面唯一有確立自己存在且反抗只有吳朋奉的角色。至少他有拒跳宋江陣給中國假旅行團看的理由。
另一個我們可以從卡謬的反抗論述中得知的訊息是:反抗,源自於現實的荒謬。人在受到環境的改變時,可能會抱怨、可能會順從,但從甚麼時候後會開始反抗?卡謬認為,反抗者並非天生就想當反抗者,他是一個從說「是」到說「不」的人,在他生活的人事時地物中,有哪個環節造成這個人認為 「這種情況持續太久了」、「到目前為止還可以接受,再超過就不行了」、「這太過分了」,從他開始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就開始了反抗,反抗者否定了某件事的同時,也確定了他認為某種價值是不可被逾越的。
從現實的荒謬到反抗,《衝組》的鋪陳實在太少。相比之下,《大佛普拉斯》跟《血觀音》不直接講反抗,它們描繪燈紅酒綠的上流社會、荒廢的聚落、社會的各種扭曲、金權政治體制底下的暗流洶湧,這些真實且荒謬場景越是詳細深入,越是能讓觀眾對接下來的反抗產生認同。但在《衝組》,所謂的「中國因素」被刻畫地輕描淡寫。導致閃靈、Randy、阿德等人看似在對抗一個很大的敵人,但卻對這個敵人一無所知。我們看到的都是已經聚眾的抗爭,沒有在這之前中國因素所塑造出來的荒謬感。換句話說,衝組既沒有刻畫「人身上自始至終要捍衛的東西」,也沒有「某個不能超過的界線」,很自然地,阿德等人的反抗就顯得廉價、甚至很像反串。有人說《衝組》這部電影不適合給統派看,會惱羞成怒。我想這點大可放心,我相信他們會發現這部電影中最諷刺的一面狠狠嘲笑一番。另外用死腔點剉冰、用小動畫點綴、讓Doris講台語,以上種種可看出鄭文堂導演很盡力的想取悅年輕觀眾。我認為這些適得其反。我知道這種時候只要笑就可以了,但好勉強阿。
三、只會喊衝的衝組,顯然已不合時宜
「衝組」近似「昶佐」的台語音、是過去黨外運動衝第一線抗議者的代稱、也是閃靈粉絲的暱稱。有這樣的多重意義,但劇情硬要攪在一起講就顯得零碎。更何況這些想講的東西、裡面的時事已經是三年前的東西了。有些議題套到現在當然還是合用,但整體而言正如陳平浩的
影評指出,「電影前製拍攝時期的閃靈,關注 『搖滾樂如何改變世界』 、『藝術如何參與政治』、 『如何抵抗那敗壞的或邪惡的政治鎮壓暴力或者政治滲透力』, 如今則必須面對 『政策擬定』、 『政治專業執行運作』、『換了位置之後如何不換腦袋』『搖滾樂如何不被世界改變』。」儘管局勢有諸多改變,這個拖了三年才殺青的電影,結局還是停留在抗爭的層級,也讓人不免覺得可惜,也不夠實際。若《衝組》可以做為一個政治的隱喻電影來看,也說明了目前林昶佐在時代力量面臨一個大轉折點,比如衝撞過後應該做些什麼?厭惡裙帶關係、程序不公義的他們如何在進體制之後仍能保有抗爭的能量?如何在討好年輕人的情況下又能吸引年輕人了解議題?我認為這些他們目前仍無法回答的東西,很清楚的表現在衝組的故事中。投入政治需要激情,但激情過後還不斷要求群眾投入更多激情,是十分不智的。
結論:呈現現實議題必須斷捨離
「坦白說,做喜劇是有些遲疑的,不是型態的遲疑,而是對我自己能力的遲疑。喜劇是個很難的戲劇形式,尤其是,我希望做出來的不是那種裝瘋賣傻的喜劇,而是很認真,認真到極端而讓觀眾覺得很好笑的喜劇,真的是談何容易。」 -鄭文堂
許多人不願意承認的就是:《衝組》無力處理喜劇的形式、題材及價值觀。但轉念一想,這些問題多來自庸人自擾及不必要的堅持。導演大可不必為這部片的調性、走向、元素、受眾、想傳達的意旨大傷腦筋,閃靈的歌詞、故事、創團歷程一脫拉庫明明都能自組一部電影,只要找一本《閃靈王朝─台灣搖滾鬼王10年全紀錄》或是 Doris的《世界一等搖滾女王》就可以把故事講得四平八穩,要塞多少閃靈梗都隨便你。要是補助有拿多一點,就做個《鎮魂醒靈寺》背後的故事,認真地講潘正源,不要讓他只是一個撩妹的話題。
拍攝《衝組》很辛苦、又要寫補助、又面對對岸的封殺、還要自家歌迷做功德當臨演,這些事情你知道,我知道,獨眼龍也知道。但鄭文堂及閃靈還是得捫心自問:是不是能把一個這麼大的議題在有限的預算內做好?如果不行,那寧可縮小一點,但講得深入一點,把喜劇應該凸顯的對立、想要刻畫的荒謬感、將其反抗的理由凸顯出來,而不是用一個大亂鬥帶過。如同壽喜燒、漢堡、火鍋、雞排、滷味的味道我們可以一一想像,但混在一起就是一團糟。《衝組》的失敗證明了即使有理想,也要有良好的表達方式,否則只會走向悖反一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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