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殆盡之後,花了一點時間重整自己。 火焰的美麗。外頭熱情的紅,內裏幽幽的藍。大肆地狂歡過後,再用快樂包裝自己。 他們問起妳,妳只說好累。但實際無以回饋,所獲的那些皆無以用言語傳達。那些肆意奔放。 因為過度放縱所以也失衡。那幾天妳瘋狂拾起路徑上的碎片,試圖組回原本的雕像。在該微笑以待的時候,還是會戴上面具。於不需武裝的時刻,還是會忍不住哭泣。 妳突然想起有一次室友帶妳去醫院,你們坐著打鬧談笑滑手機。診間內走出一對母女,妳忘記他們在爭執什麼,只記得最後母親說,妳再吵我就帶妳去住院。 我不要住院!那個女兒哭喊著,是真心地拒絕。 那妳就乖乖的。 我不要住院!依然聲張著,她似乎真的很恐懼。 那妳就乖,不要再吵了!再吵我就送妳住院! 妳看著,內心湧上一股衝動想要叫那位母親別再這樣威脅自己的孩子。然而妳最後什麼都沒說,石頭般定在原地,無語地望著哭泣的女孩。妳盯了好久,直到護理師出來喚了妳的名,妳才收拾好情緒進去。 妳不知道那個空間長什麼樣子。 以前也曾想過自己有一天或許也會踏進去,在那邊說著他人眼中的囈語,自在地唱著歌,或許還能跟男人和女人聊天。女人興許會用她長長的手指輕撫妳的頭,細細梳開妳打結的髮;或許她也會在不耐時大力的扯斷一切,讓根根髮絲飄落,就像妳一直以來做的。男人會沉默地望著妳不說話,說不定會坐在妳身旁打瞌睡。陽光會從窗戶灑進來,曬曬你們的膝蓋。 妳看過其他人描述的那個空間,那是如此地脆弱無力甚至奄奄一息。只是對妳而言,或許在那個空間裡他們就不會那麼有敵意。一切皆為反差,或許在那個被認為瘋狂的世界,那些使妳瘋狂的事物才不會想要傷害妳。妳抱著這樣奇怪的幻想活著,自願地。 妳以玩笑開起話題,第一次向同儕提起自己患病的事情。她問是什麼?妳說思覺失調,她又再問那是什麼?妳躊躇幾番,最後吐出妳不太喜歡卻又暗暗承認精準無比的形容。「精神分裂。」「喔,那是人格分裂的一種嗎?」妳忍不住在熱鬧的街上笑了,輕鬆地試圖解釋他們的差別,然後才發現她不在意。 妳忘記了,而現在也不敢隨意揣測她當時真正的想法。只記得妳將妳所了解的全盤告知之後,她像是被什麼撞擊一般露出沉痛的表情,「喔」了一聲,隨即談起那些如彩色氣球般美好的事情。所以妳發現了,原來這不是能夠隨意分享的。它是珍稀卻令人反胃的餐點,送入口中才發現難以下嚥,卻又無法輕易地吐出。 所以妳學會用更簡單的詞語概括自己。當同學們問妳怎麼了,妳笑著說感冒了,但其實妳更想稱呼它是慢性疾病,會致死的那種。當大量的藥物被送進胃中,胃液腐蝕他們、藥物佔據血液,胃黏膜保護著胃、而那些小分子正發揮作用,企圖將失控的調配回來。 那時妳還相信著自己有一天能痊癒,還相信著一顆顆色彩繽紛的物體,那些以歡樂的字組成的藥名。妳還相信著第一次妳問藥要吃多久時,醫生說著「四年。」時,鏡片後閃閃發光的眼睛。自然也沒忘記有一次回診,當妳又悄悄地問,我還要吃多久藥呢?醫生敲打著鍵盤,停下後望著妳,他的眼神彷彿再說就快了。然而他說,四年。這個回答距離妳第一次的詢問,已過了一年多。答案沒變。妳猜想自己或許,永遠只能被困在這四年。 有一次同學問,妳感冒好久喔。 對啊,妳自在地回答,不覺有一絲尷尬。習慣說謊。 保重。他非常誠懇地說著,眼神凝肅,只說了那句話甚至沒再多談。妳笑笑地點頭說謝謝,禮貌地結束話題。畢業許久後妳才知道當時的他或許早已清楚妳試圖隱瞞的一切,妳的慢性疾病。 而妳會如此猜測,是因妳的友人告訴妳。有人說某次他向她問起妳,他說「真的是感冒嗎?」友人心裡一慌卻仍淡然回答,是啊。而他笑笑的,沒有再多問下去。 妳真感激他的「知情不報」,他完美的維繫了妳試圖營造的、那些岌岌可危的日常,像一戳即破的泡泡。 啵。 而今日的妳選擇自己揭穿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