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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身體

2021/06/15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覺得自己身體很陌生的經驗?
這樣的經驗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陌生,我常常覺得身體某個部位有它自己的情緒,我管不了它,我們只是正好共用了一個身體,有點像不曾露面的房東安排你跟不受控的室友,共用一個空間那般。
大約七八歲的時候,因為始終檢查不出來原因的腹痛,最終我住院了一週,但卻不是因為腹痛,而是因為藥物中毒。

為什麼住院

這兩件事的關聯是什麼呢?
我那時沒來由的腹痛,先是發作在每每熟睡的夜裡,我的睡眠中被痛感打斷,越是握緊拳頭、皺起眉頭想忍住,疼痛就越挑釁似的明顯。直到忍不了,在床邊小聲地叫喚阿母,吵醒阿爸阿母,等他們手忙腳亂地下床,睡眼惺忪地披上衣物,讓我躺在汽車後座上,帶我去夜間也有看診的小診所,我就躺在診間注射止痛的點滴,然後在天微亮的魚肚白中回家。
說起來也奇怪,有時候躺在床上忍不了的尖銳痛感,在去診所的路途上,我會錯愕地發覺肚子漸漸不痛了。尷尬的是,當下根本不是先開心不痛了,而是驚慌不安,很怕被中斷睡眠、心情低迷的父母責罵,怕他們誤以為我欺騙他們,我只能裝作還痛著,內心困惑到底在調皮什麼,為什麼在這時候才不痛。
後來,這個神秘的腹痛怪,慢慢地增強力量,不只在夜裡甦醒作怪,連白日也開始折騰我。雖然已經事隔久遠,不過坐在教室的我,生怕動作太大惹得身體內的東西不高興,時刻小心翼翼的心情,至今仍鮮明地烙印在腦海裡。
儘管戒慎恐懼地想與腹痛怪相處,不過它一點都沒這麼想,突發的腹痛一天天不請自來,不只折磨我,也折磨著大人。他們各自以自己過往仰賴的方法試圖找出原因,卻都未果。
好比說阿嬤去了我們那一帶的信仰中心:保生大帝的廟宇,求來消災解厄的符咒,在我面前喃喃說著庇佑我等祈求,然後點火燒手中的符咒,再將燃成一團黑灰的符咒殘餘熄滅在一碗水裡,要我喝下那碗可能蘊含神秘力量也可能沒有,至少可以肯定蘊含著阿嬤心意的符水。
那時我住的區域沒什麼中型醫院,阿爸阿媽就帶著我診所一家換過一家,最後也不得不求助醫學院這種大型醫院,不過棘手的是,檢查不出個所以然。醫生跟儀器都無法為我的腹痛給出一個解釋,於是那段時間就是肚痛了就打止痛,同時接受著民俗療法,像是收驚、喝符水之類的,也有一些在醫療院所做身體檢查的破碎記憶。
然後,某天,我忘了事情是怎麼發生的,我有印象的是,我的皮膚上浮出一個一個不太規則的粉紅色塊狀,阿母想起之前朋友的介紹,就把我送去一家離家裡很遠的大醫院接受治療,接著住院了七天。天天都躺在病房裡,點滴不停打,常常沒注意點滴打完造成回血(血液回流到針管中),還會被護理師唸,手臂常有瘀青,也變得不怕打針了,畢竟天天都在打。
住院真的很無聊,除了睡覺、光命正大看電視外,能活動的地方很有限,只能在房間裡等著不同的人來找我,食物都變得不好吃了。好不容易出院了,之後才聽阿母說,醫生說我藥物中毒,但不清楚是怎麼造成的,阿母的觀點是中西醫混著使用所致,我自己比較傾向於一個時期內,那時的身體承受不了過高劑量的消炎止痛劑

不可回復的轉變

我之所以這麼想,是因為我跟家人都在出院後逐漸地淡忘這件事,以為船過水無痕,可是,直到國中我開始因為生理痛需要打止痛劑時,才發現,很久以前的事情原來有潛藏的後遺症,我的身體有部分在那個時間點已經產生無法回復的變化。
通常我會覺得皮膚癢,鼻子塞住,眼睛浮腫,要過兩三個小時才會慢慢消除,起初我並沒有把這樣的現象跟止痛劑連結,某次剛好跟家庭醫生提起,說不知道為什麼會眼睛腫,很不舒服,也有點嚇到同學,家醫很機警地仔細詢問了情況,並跟我解釋,應該是我對消炎止痛藥過敏。
後來,他用藥都會叮嚀我,如果又有類似的症狀要跟他反應,他會在病歷中註明,好讓我們都可以知道雷區是哪些,才可以避開。就這樣,靠著一次一次試,有次家庭醫生為難地扯著嘴角說:
看樣子你幾乎全部的止痛藥都不能吃了。
如果過敏反應是鼻塞眼腫,那我能不能打會過敏的止痛劑?
我天真地這麼問,他頓了一下,語重心長地告訴我:「你要知道,你每次打會過敏的藥,都是在賭,賭這一次會不會就是過敏性休克」。
我才暸解到最糟結果是身體直接關機,我的免疫系統很抗拒這些成分,我要是不接受這點,避開他們會暴走的東西,我們就是一起崩毀。而免疫系統之所以很抗拒,大概是因為過去曾經在身體裡有太多這樣的東西,讓他們的警報層級拉得很高,快速有效、作用較長的止痛藥能輕易觸發他們的反應。我只能試圖找到我們都能夠接受的範圍,這意味著我沒什麼選擇,只剩消除頭痛等級的止痛藥可以服用。

遺留的影響

這件事對我的生活有什麼影響嗎?
有,悲慘的是,我無法逃脫疼痛,每個月我都需要止痛藥,一天每四小時服用一次,還不太能壓制住疼痛,至少需要服用到第三天,嚴格說來,週期甚至不到一個月。
潛在的風險是我沒有什麼本錢生大病或受嚴重的傷,一部分是不確定我的室友:免疫系統,是不是也討厭麻醉,一部分是術後只靠普拿疼,光痛就夠我受的了。
其實連生產及最近熱門的疫苗接種,也都在憂慮的範圍內,無法預測我的室友會是什麼反應。而我也擔心,選擇不多的我,會不會哪天突然就沒得選了,畢竟我每個月還是持續在服用可能會刺激它的藥物。
三十歲之前,聽信長輩說法,不要太常吃止痛藥,導致我只能請假在家躺平,或者出門冒冷汗也硬忍著。後來發現,止痛藥能吃就要吃,不要跟自己過不去,阻斷或降低疼痛的神經傳遞連結也很重要,不然疼痛只會越傳越快,像避孕藥不只能調經期也有減緩生理痛的效果。有什麼方法都要試,真是白痛了那麼多年。
現在的做法是在非疼痛時期嘗試一些希望能減緩疼痛的事,像是核心肌群運動、瑜伽、補充鐵劑/B群,然後疼痛時期驗收,把自己當試驗品,觀察自己的身體。
事已至此,其實也就是這樣去試探底線,然後在不踩線的情況下,努力相安無事
跟自己的身體,好好相處,只是這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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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Wen / 阿兔
Yi-Wen / 阿兔
我是阿兔,來自一座島的熱帶港口,從瑞士住到德國,狂熱愛著伯爵紅茶及薰衣草香氣。寫作圍繞在家族或個人經驗、德國與瑞士生活以及當下著迷事物的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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