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洋中的平凡人

不是一個有寫日記習慣的人，堅持不下去舉細靡遺地記錄每一個日子。或平淡、或精彩。無所謂。重點是持續地紀錄每一天，以便未來隨手翻閱時，還能記得及回味也許早已忘卻的回憶。

我曾經也是一個會寫日記的人。有些日子、瞬間、想法、感受，現在翻回去看感覺格外陌生，又熟悉。那些寫在紙上的字跡，那些或激烈或平靜的感情，那些被埋藏在如潮水般的生活中而被忽略的小細節，現在讀起來就像在讀一齣戲、一本書、一個別人的故事般，那般平靜，都不像是我自己的了。有時候我甚至會驚訝於自己竟然曾經那樣的激動、憤慨、執著。透於紙上的澎湃情感如海浪般使我驚異。但，那些如沸水般的感情似乎都已經離我非常遙遠了。就算反覆讀著，就算能想起當時發生的事情，有些瞬間一但過了就是過了。留下來的只有我——一個被過去所塑造的我自己。

但是，毫無疑問的，那些都是屬於我的經歷。那些感情也曾全是我的感情。即使距離現在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感受跟記憶也逐漸淡化了，但那毫無疑問是曾經屬於我這個人的東西。

在搬來加拿大後，我便開始陸陸續續地記錄起發生在我周遭的事情。雖然盡是一些莫名零星的片段，但組合起來也能勉強一窺我當時的生活。屬於一個剛跨越海洋來到另一個國家，離開熟悉家人，當時還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將從此變得完全不一樣的十四歲女孩的生活。

｜跨越海洋後的生活

常有人問，剛搬來的當時一定很辛苦吧？辛苦，是辛苦，還是忙得來不及感覺辛苦？連我自己也答不上來。我的感官似乎永遠運作得比別人遲一些，在能堅定地表達「對，我就是辛苦」之前，我似乎得反覆地確認，反覆地回想，在得到一個確切的回答之前，草率地表達自己的感情好像太魯莽了些。因此，這個問題常困擾著我。我想，沒有人能簡單地說自己的生活輕鬆還是艱苦。因為就算是再艱苦的生活也會有快樂的時候，相反的，再快樂的日子也肯定有不甚輕鬆的時刻。況且，留學有留學的辛苦，留在台灣升學自然也有壓力。這麼一來看，辛苦或艱困這種事情，似乎是無法被放在天平上用某種絕對的東西來衡量的。

我最後學會了告訴自己一種抽象的答案。一種我曾嘗試解釋給別人聽，但是沒什麼人能夠理解的答案。那就是，現在存在於這裡的我，是過去的我的經歷所成就的我自己。若是沒有了那段經歷，那麼想必我也一定會長成與現在的我非常不同的另一個人吧。基於這個理由，過去是辛苦或輕鬆都無所謂。因為那是已經不存在於現在的過去了。因為有過去，才有現在。對我而言，過去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成就了我。

因為這樣，這系列的文章並不是一個關於在困難中掙扎、力爭上游並且在最後獲得快樂與成功的女孩的勵志故事。事實上，這也許甚至稱不上是故事。在同齡甚至是擁有類似經驗的人當中，我的故事或許毫不出色。沒有多餘的情節，沒有特別的人物。只有我，還有極為平常的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也許，正因為我的故事是如此平凡而常見，能夠因此與在哪裡的誰產生共鳴或連結也說不定。因此，我寫的不是故事，只是生活，只是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