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情的墳墓：「黃色書刊小屋」的故事

在網路色情發達，順手拿起手機就能隨手輕易點開無數個成人網站的現代，要「在路邊偶然發現被丟棄的色情書刊」這種機會是越來越少了。

越來越少人會閱讀實體色情書刊——這種趨勢即使在成人產業大國日本，也是一樣的。在日本網路鄉民之間，「在河堤或路邊撿到A書」儼然也成了一種昭和鄉愁，屬於那個年代的小男生們成長後會津津樂道的話題。

但是，如果你在某個人跡罕至的深山廢墟中，發現一棟充滿色情書刊書頁碎片、成人玩具跟女性私密衣物的廢墟，你會怎麼做？

2006年前後，一個日本廢墟探索愛好者團體，在岐阜縣深山中的某溫泉風景區附近的山裡，發現了一間後來被他們稱為「黃色書刊小屋」（エロ本小屋）的廢墟。他們給這個廢墟起的名字恰如其分，因為這棟位於狹小山路盡頭的木造房子，顯然被棄置多年，木材朽壞、門窗破碎，只差沒有徹底倒塌。

這樣的廢墟在日本要多少有多少，只除了一個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的特徵：這棟被棄置的廢墟裡外，塞滿了各種黃色書刊的碎片，內容也是包羅萬象。除了典型的AV女優寫真之外，還有各種成人漫畫、成人錄影帶、DVD、雜誌、寫真集——幾乎可說是「色情的墳墓」。

如果它們都還以完整的書刊姿態留在那裡，或許還可以解釋為惡意棄置垃圾的不法行為，然而發現者們很快注意到，那些書頁都被以剪刀精心、細緻地剪裁下來——這裡是一張泳裝照、那裡是一張乳房特寫、交疊在無數AV女優、泳裝偶像對著相機的視線上，產生出一種定睛一看，地板上有無數女性在一片肉色的肢體碎片中對視著自己的獵奇效果。

當這些廢墟探索者過了一段時日之後再度回到黃色書刊小屋時，他們又有了新的發現——除了無數色情書刊的碎片之外，這棟破爛木屋內外，還散落著許多被剪碎、撕扯之後又綑綁在一起的女性內衣褲、絲襪、性感睡衣、旗袍⋯⋯。這當中許多是日本成人雜誌常見的附錄贈品，也就是非常低成本而粗糙的情趣服裝。

而且，他們還發現屋內看似雜亂無章的色情書刊碎片，有被重新安排過的痕跡。不僅如此，還明顯出現了上次探索時並不存在的新的色情片段，還有日期只在數天前的嶄新報紙、喝完後隨手棄置的特定品牌飲料寶特瓶⋯⋯等「屋主」在此生活過的跡象。

隨著探索次數的增加，探索者們也從一開始的獵奇恐懼（「廢墟中最可怕的是活人」），逐漸演變成對這個一絲不苟地在深山的廢墟中，不停更新著自己的「色情拼貼」空間的「屋主」的好奇。終於在某一次探索中，他們其中的一人真的目擊到那位拿著剪刀的「創作者」了。

正確來說，應該是目擊到坐在車裡的當事人。「他」是一個外貌普通的中年大叔，把自己的轎車停在廢墟之外，然後坐在裝滿嶄新色情書刊的車裡，專心地拿著剪刀，就像過去多年一樣默默地裁剪著這些全新的成人雜誌。

廢墟探索者試著跟他交談。

然而，即使探索者已經走到他身旁，對方卻彷彿完全沒注意到他一樣，只是繼續裁剪著手上的色情書刊。就算把臉貼在車窗上，得到的也只是空氣般的完全無視。

這當然很令人害怕。然而，在探索者多次目擊「他」之後，「他」也漸漸有了反應，甚至會開始與探索者們交談；然而，某一次其中一位探索者拿出了攝影機，到那時為止看來心情很好地與探索者交談的「他」，在注意到鏡頭之後，默默地低下頭，停止了手上的動作，靜止不動。但是，當收起攝影機時，「他」又像之前一樣非常順暢地開始交談。

廢墟探索者們當然會想知道「為什麼要在山裡做這種事」，但「他」雖然健談，而且莫名地對香菇的生態十分熟悉，但就是從來不承認廢墟中那些肉色的紙片跟他有關——即使他就在車子裡裁剪著AV女優們的赤裸身體，「他」仍然否認著。

「他」一邊剪著手上的A書這麼說道。

既然與「屋主」的接觸成功了，看似也建立了某種能夠溝通的關係，廢墟探索者們造訪這間「黃色書刊小屋」的次數跟頻率也越來越高。然而，某一個週末的午後，其中一個廢墟探索成員，卻發現了一件不得不讓他馬上打電話報警的事情。

「他」死了。

從大約兩個月之前開始，「他」停留在小屋旁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一個月前開始，「他」連車輛都不再挪動，停在一旁，從此生活在車內。在他過世的三天前，還有人目擊到「他」的身影。

到了那天早上，一如過往前往廢墟的探索者，卻發現離開汽車，走向小屋的「他」已經全身冰冷，倒在多年來被他塞滿黃色書刊碎片的廢墟前，再也沒有站起來過。

從這個廢墟被探索者們發現，到2011年「他」孤獨地死在「黃色書刊小屋」那一天，一共經過了五年的時光；後來，其他人在現場甚至發現有1995年出版的色情書刊碎片。然而，究竟「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已經這麼做了多久，到底在這些色情物品上花了多少錢⋯⋯隨著「他」的死亡，也成了永遠的不解之謎。

「他」的死訊傳出後，許多日本鄉民指責是這些廢墟探索者們隨意侵入「他」的私密世界，導致了「他」的死；也有人各打五十大板，認為最該生氣的是這塊土地與小屋的真正地主——無論是「他」或廢墟探索者們，都只是單純的外人；而也有人想的，就只是岐阜縣又多了一個靈異地點⋯⋯。

一直到近年，都還有好事者前往這棟依然聳立的廢墟。散落在戶外的「他」的「作品」，暴露在風雨烈日之下，逐漸變白、風化；然而被留在室內的那些碎紙片，有許多在層層遮蔽之下依然完整。「他」沉默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並沒有打算給自己留下任何說明或辯解——世人連他姓啥名誰，長得什麼樣子，都沒有機會也沒興趣知道。

這就是「黃色書刊小屋」——一個神秘、隱晦的性愛戀物與死亡糾結的故事。

本文圖片皆來自十多年前的第一發現者，也就是文內的廢墟探索者團體「TEAM廃墟」。如果你懂日文，對這個故事的完整紀錄有興趣，可以在他們的網站上按照時間序列讀到他們當時留下的圖文紀錄。當然，開啟前請做好心理準備。

※本文於2018年8月23日發表於自由評論網《神楽坂週記》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