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或短或長,一切都是暫時的,沒有什麼永恆。」
──《蜘蛛女之吻》
二十八年前,王家衛執導的《阿飛正傳》上映。那是 1990 年。
1990 年時值香港準備離開英國的漫長的告別,也逢香港電影的黃金年代。那時影像斑斕,有在地原創性,亦有吸納各種派別的大膽手法,有民族主義功夫片如《黃飛鴻》,也有汲取默片肢體喜劇的成龍式表演;奇異角度,醒目的色調,用畫面說著懺情、煽情、奇情的故事,並不是王家衛的專利。但王家衛在《阿飛正傳》的嘗試,卻能夠單純而強烈地,賦予「時間」一種先天感傷情調:性命的政治的關係的無常短暫,以慵懶賴活綿延的人生;神秘性共時性的靈光一瞬,不滅但纏綿至死的記憶與惆悵;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在其後作品被延續、複寫和覆寫。《阿飛正傳》像永遠的那一部,夢開始的地方。
然而,當初王家衛營造鬆散的敘事和形式,分線敘事,沒有明確事件,不那麼具連續性的剪接,缺乏定場鏡頭的迷宮;角色們總在等待什麼,斷續對話,突然動作,有時讓渡給重複或變奏或自問自答的畫外音⋯⋯讓當時觀眾無法接受,卻隨時陳釀:電影攝於 1990 年,故事背景年代是 1960 年,到今日,疊化了兩種鄉愁,從導演的兒時情懷,到觀眾對於 90 年代的懷想,跨越二十八年,香港情結從前九七到後九七的發酵。
2014 年雨傘運動。《阿飛正傳》二十五年後,當年執掌攝影的杜可風已成一代宗師,自己導演了《香港三部曲》,穿越虛構和紀實呈現了香港人的三個世代,以「愚公移山」題名,為抗爭的年輕人作記。
2016 年旺角騷亂。今年,作家黃碧雲借寫 1966 年的《盧騏之死》,遣 2016 年的悲懷;作家鍾曉陽重寫舊作,重新回到 1982 年柴契爾夫人造訪北京,決定香港命運的時分。
2018 年,不如我們從頭來過?膠捲重映逝去的時光,那裡頭已逝的人物音容猶在,主角張國榮,片尾曲獻唱梅艷芳。片尾走出住房的第二個阿飛(梁朝偉),繼續穿行各個角色的世界;片頭走入南華體育會小賣部的第一個阿飛,隨著張國榮本人的逝去,終結了所有關於他的時間。《阿飛正傳》望文生義該是為阿飛「作傳」,但其實主要故事卡在一年跨度的「阿飛的一年」,甚至卡在一個夢境般的時間區間。
在之中故事彷彿斷續前進,如張國榮飾演的阿飛旭仔說的「無腳鳥」,「可以一直地飛呀飛,飛得累了便在風中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