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阿飛正傳》—無腳鳥的愛與歸屬
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因為我而記住那一分鐘，但我一直都記住這個人。之後他真的每天都來，我們就從一分鐘的朋友變成兩分鐘的朋友，沒多久，我們每天至少見一個小時。
1960年代的香港，自稱是一隻無腳鳥的旭仔(張國榮飾)，風流倜儻又放蕩不羈，一生愛過無數女人。電影中描述他與兩名女子蘇麗珍(張曼玉飾)和咪咪(劉嘉玲飾)的邂逅，並執著於尋找生母。
王家衛的電影，總讓人似懂非懂，就像在看一篇哲學散文，我們好像透過碎片般的鏡頭拼貼出劇情軸線和意象，卻又好像無法完整理解名為「王家衛」的語言。他的電影瀰漫著奇異的氛圍和節奏，令影迷愛著和回味著。
一分鐘朋友與窈窕舞女
如果說《阿飛正傳》是一篇純愛故事，那對電影的解讀會顯得單薄和平面。我們可以從旭仔對女人的態度，看出角色輪廓與他潛意識裡的不安全感。
迴盪在長廊裡的跫音，一步步接近蘇麗珍，連背影都叫人目不轉睛的旭仔，帶著曖昧勾魂的眼神對蘇麗珍說她今晚將會夢到他，並邀她做「一分鐘的朋友」，旭仔要蘇麗珍看著他的手錶，說道：
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號下午三點之前的一分鐘你和我在一起，因為你我會記住這一分鐘。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一分鐘的朋友，這是事實，你改變不了，因為已經過去了。我明天會再來。
張國榮的舉手投足，不由得讓每一位觀眾發自內心的驚呼「太帥了！」，一段直白文藝的台詞，連保守矜持的蘇麗珍也為他魂牽夢縈。後來他們從一分鐘到一小時，到每天見面。蘇麗珍和每個傳統社會中，嚮往安穩生活的女性一樣，希望邁入婚姻與心愛的對象廝守，但在旭仔身上卻是一種「奢求」。
蘇麗珍意識到，兩人間只有她正視這段關係，她穿上激情後褪去的衣裳，留給自己作為女性的尊嚴，轉身離去，看似瀟灑的背後卻淋了一身雨。
不如蘇麗珍念念不忘，旭仔以一只耳環迅速搭上舞女咪咪，咪咪與蘇麗珍不同，她從衣著到肢體，不吝嗇於展現自身曲線魅力，甚至能在第一次見面的男子面前自在舞動身體。兩個女人截然不同的性格，也展現旭仔多種面貌。
無法被定義，也無處安放的無腳鳥
這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能夠一直的飛，飛累了就睡在風裏，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死亡的時候。
旭仔這麼形容自己，一同她對待無數個女人，像一隻永遠都不會降落休憩的飛鳥，享受自由翱翔，不願給任何一個女人一絲承諾。
對待傳統保守的蘇麗珍，旭仔的眼裡柔情似水，直勾勾的盯著羞澀的蘇麗珍，但一旦兩人共識分歧，蘇麗珍情願獨自一人傷心流淚，在咪咪面前故作堅強甩門離開，也要留給一段關係最後的體面，從此不相來往。
反之旭仔對待咪咪這般妖嬈女子，時而喝斥，時而嘻笑打鬧，但在這段關係卻是咪咪遷就與求全，相較麗珍的體面，咪咪一無反顧的撲倒在旭仔懷裡，連旭仔最後遠走，她都願相隨。但在電影尾聲，我們可以從旭仔和超仔(劉德華飾)的對話裡察覺出，旭仔的心思昭然若揭，但他不願戳破，不願她一輩子念念不忘。
「你記得，四月十六日下午三點在做什麼嗎？」
「要記得的永遠都記得」
「要記得的永遠都記得」
與養母的愛恨情仇—自我歸屬
蘇麗珍：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旭仔：我這一輩子不知道還會喜歡多少個女人，不到最後我也不知道最喜歡哪一個。
愛著兩個截然不同的女性，便也呼應旭仔時常提及嘴邊的「無腳鳥」故事，兩個女人他都不願停留駐足，不適合就分別，不願與她共度餘生就甩頭就走。用現代詞彙形容就是不得不扣的「渣男」，但歸根結柢，為何無腳鳥無法落腳，為何旭仔有著一顆盤旋在空中無處安放心？
在養母的照顧下，旭仔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產生精神層次的需求，想找到不曾謀面的生母。他表面和養母作對中，卻願為養母在失敗的愛情中討回公道，養母表面上自私的佔有旭仔，實則不願他得知真相後神傷，也事事替他安排周到。
旭仔給人飄忽不定，心頭居無定所的感受，與他遲遲無法得知生母下落有著直接關聯。在長途漫漫的尋根旅中，他找到生母下落，卻始終無法見到母親一面。
我只不過想見見她，看看她的樣子，既然她不給我機會，我也一定不會給她機會
他一如既往地瀟灑轉身，但手持鏡頭隨著旭仔的背影散發縷縷怨懟之氣。他心頭的空虛依舊無從解答。旭仔內在缺乏安全感，使他在每個女人身上得到一些慰藉，從中也迷失了自己。直到最後火車上的一聲槍響也無法給旭仔尋找一生的答案，愛情、親情兩頭空，死亡只如同預言式的夢境。
以前我以為有一種鳥一開始就會飛，飛到死亡的那一天才落地。其實它什麼地方也沒去過，那鳥一開始就已經死了。
下一個阿飛
電影最後一顆鏡頭，梁朝偉梳頭整裝待發的獨角戲，長達兩分半的畫面，帶給《阿飛正傳》驚鴻一瞥。
「阿飛」這個名詞是一統稱，描寫著世上無數個不安又缺乏歸屬的人們將帶來一段又一段在人世間的愛恨情仇，下一個阿飛即將登場。有人說，「阿飛」以尋根的軀殼，包裝當個年代香港青年群體焦慮和迷惘，不知未來何去何從。我想當時香港電影或多或少有圍繞著該時代氛圍的暗喻，如同《春光乍洩》。
《阿飛正傳》厲害之處，除了導演精緻的拍攝手法和敘事曲線外，還有「阿飛」這個人物統稱，我們不知道這樣的人是否存在，但我們相信王家衛電影中的「阿飛」確實真實上演。
沒有配角的電影
《阿飛正傳》可以說是眾星雲集，一字排開是張國榮、張曼玉、劉德華、張學友、劉嘉玲，梁朝偉。即便故事為以張國榮為中心，因他而起的故事，但每個角色卻不只是點綴鮮花的綠葉，是在堆疊的畫面中，流動飽滿情感的人物。
張國榮與張曼玉的關係是一段大夢初醒的疼痛感、張曼玉與劉德華是一段等待後的無望、張國榮與劉嘉玲是烈火燃燒後的餘燼、劉嘉玲與張學友是無法將就的緣分。他們都在潮熱的鏡頭下演活了角色的本質。一個阿飛消失了還有無數個阿飛在偌大的世界中接續上演著他們的故事，關於角色們的延續，或許我們能在王家衛的其他電影裡看見端倪。
《阿飛正傳》電影經典語錄
- 張曼玉：「我以前以為一分鐘很快就會過去，其實是可以很長的。有一天有個人指着手錶跟我説，他説會因為那一分鐘而永遠記住我，那時候我覺得很動聽，但現在我看着著時鐘，我就告訴自己，我要從這一分鐘開始忘掉這個人。」
- 張國榮：「我曾經說過不到最後一刻我也不會知道最喜歡的女人是誰，不知道她現在在幹什麼呢？天開始亮了，今天的天氣看上去不錯，不知道今天的日落會是怎麼樣的呢？」
- 劉德華：「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好運氣的，做人，千萬不能比較。」
文章撰寫：白日夢瑞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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