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奇譚》在我看來是一部在台宣傳手法完全錯誤的電影,彷彿把《地球最後夜晚》宣傳成約會電影一樣錯誤,因為如果要將本片的期待全部建立在奇觀上,那你恐怕要失望了,因為看兩個醜人錯位纏綿絕對不是什麼愉快的體驗,所幸本片還準備了紮實的菜餚,那是在奇觀下的重重寂寞,而寂寞總起因於對自身的無知。
首先我們要將「孤獨」與「寂寞」分辨出來,孤獨是一個客觀事實,說的是一個人身邊沒有他人,寂寞卻是一個主觀事實,只有當事人自己最清楚,而本片整個故事都是在處理蒂娜的寂寞,因為她從來就沒有孤獨過活,明明就在人最多的海關工作,明明就與男友同居,明明就有父親健在,然而除了森林,她總是格格不入,電影從展示她的日常生活著手,給我們看到了她最快活的時候總是自己一人在森林的時候,這裡便有著對後來劇情的某種暗示,也對於我們認識自己有了方法上的揭示,我們總是能在我們的舒適之地發現我們的本質,那是最無法造假,最無法偽裝的地方。
慾望總是誠實的,因為我們慾望的對象總提示了我們「是什麼」,我們所慾望的總是我們所缺失的,正如餓了會想吃一般自然而然,如果再更進一步的追求才會走到「要吃什麼?」的問題,而「要吃什麼」總是求助於我們的感官體驗的記憶,那是我們每個人獨特的私密歷史。於是當蒂娜如野獸般凝視、嗅聞日常生活的一切,我們可以從這些微小的動作看到她的內心,而非被她生人勿近的外表阻隔在外。寂寞時常不可言說,因為當我們感到寂寞,我們不見得意識到自己寂寞的原因,所以探索自己的慾望便成了蒂娜在整個故事的任務,當我們走入蒂娜的生活,我們看到蒂娜的肉體是多麼渴求自然的一切,渴望觸碰自然,舔抵自然,甚至到後面渴望吞食自然,但所有她渴望的其實是那在她日常生活得不到的回應,一個沉溺感官享受者往往是最寂寞者,因為追尋不到另一個心靈對自己的回應,便透過自己的感官來回應自己,所以蒂娜總在睡覺時注意窗外,期待小動物或者從森林裡冒出的一切,而這與其說是她接近自然的暗示,不如說是她總是寂寞的提示。
寂寞總是引起不知節制的慾望,因為慾望像迷了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故而越跑越快。
與之相反,《邊境奇譚》在奇觀的經營與用力上是節制的,一昧的雕琢奇觀並讓奇觀往生人勿近的方向走雖然也有可能開拓觀眾的視野,達成奇妙的體驗,但無論如何就算是在野生動物頻道,觀眾也總是得用一種人類的價值觀來評判來欣賞眼前自然的一切,過於朝非人邊界探索造成的結果可能是觀眾失去了移情的可能,對戲裡的人物感到疏離,同時降低戲劇的拉力,自然就更沒有喜歡與否的問題,因此若一定要呈現奇觀,或者得呈現有人性的非人存在,或者是將人給非人化,而邊境奇譚則傾向前者處理,從野獸般蒂娜與她的情人身上,我們看到的反倒不是野獸,而是人類強烈慾望的具體化為激進的行動,於是在觀影過程中,我們沒有站在局外人或偷窺者的位置,而是能與蒂娜一同感受這前所未有的人生體驗,故而臉或身體長的是怎樣也不再是問題,我們從運動中看到的是真實。
當然就劇情設計本身,也有環環相扣的謎團與懸念,比如那與蒂娜看似天生一對的情人來由與蒂娜協助追查的兒童色情影片案件兩線進行的敘事手法,這部分的逐步揭露,以及水落石出時的醍醐灌頂,就留給觀眾進院享受,但如果我們將其歸類,所有的謎團總是關於蒂娜的謎團,與此著力點相比,隨著劇情逐漸展開的那令人訝異的世界觀也變得無足輕重了。正如一個人可以旅行到世界各地,但對於他最根本的問題還是他究竟希望找到甚麼。
寂寞乃最奇詭之謎,而鑰匙藏在我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