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香&男人way」：我的家庭

當我十八歲的兒子敘永推著坐在輪椅上的我出家門時，我不禁感到一種幸福感，陽光和煦地灑在我身上，就像是一種恩寵，降臨在我身上，那是獃在房屋內不曾有過的感受，彷彿一切不美好的過去，都會忘記。

我不是很能記住很多事，我知道我身體不是很好，我知道敘永是我兒子，他會定時地，帶我到醫院給醫生做檢查。

趁著我還有記憶時，我趕緊描述一下自己。我叫做大志，今年應該⋯⋯快五十歲了吧，然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還沒半百，我的身體就搞成這樣了⋯⋯敘永說，因為我年輕時候太愛喝酒了，因此失智症提前來報到⋯⋯但我也不覺得遺憾，畢竟，我還有這個兒子，至少，我曾經擁有很美滿的婚姻和家人，這樣就足夠了⋯⋯

「大志兄，今天感覺好嗎？」醫生看著我，笑咪咪地說。

「嗚，嗚⋯⋯」我支支吾吾，就是發不出聲音。從好幾年前開始惡化的喉嚨，到最後幾乎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好，沒事，我看你精神很好，來，衣服掀起來給我看看⋯⋯」

敘永聽從著醫生的指示，將我的上衣略微掀起，好讓醫生可以用聽診器看看我身上其他地方，有沒有什麼問題。

「這淤青⋯⋯是怎麼了？」醫生看著我身上，露出不解的表情。敘永低下頭，也和醫生看著我身上相同的地方，露出狐疑的神情。

「醫生，可能是昨天他在家裡有跌倒吧，我這兩天在外面打工的時間長，比較沒有照顧到他！」敘永的話裡，藏著些許的愧疚。

「看起來是小傷，不過還是要注意，你爸這一生已經算倒霉了，幾年前在家裡都可以從樓上跌下來摔斷腿，可別讓意外又發生⋯⋯」醫生的話，聽在我耳裡有那麼一點刺耳，我懂他的意思，畢竟年輕喪偶，我自己一個大男人要拉拔一個小孩長大，絕對不是件輕鬆的事。

「我知道，醫生，我知道⋯⋯」敘永一如往常地乖巧，在我記憶裡，敘永就是一個在人前總是懂得應對進退的小孩，我很驕傲，小時候我對他的教育，做得算是成功。

應該算是，我的功勞！？算吧⋯⋯算吧⋯⋯

在經歷過一些基礎檢查後，拿了例行的失智症藥物，敘永就準備推我出醫院，門外依舊是晴朗無雲的好天氣，我的心情，卻在這時候起了點變化。

「唔唔？」我試著想表達自己的感受。

「我們去買點東西回去吃，好嗎？」敘永說。

「⋯⋯唔⋯⋯唔⋯⋯」但其實我不想。

「爸，不管怎樣，還是要吃點東西的⋯⋯」敘永很有禮貌地，推著我的輪椅，往醫院外的路邊攤前進，不知怎麼地，我的記憶，在這時候沒了，當我又回神時，我們已經在距離家門口不到十公尺的地方。

「唔唔唔！」我看到家門口，搖起了頭。

「怎麼？爸，你還不想回家？」

我聽完敘永的話之後，不自覺地吞了口口水，點了點頭。

「唔唔⋯⋯」

「好。」敘永接受了我的請求。

就這樣，在距離家門口幾步路遠的路旁，我頂著大太陽坐在輪椅上，敘永則是走到路邊騎樓，面帶微笑地看著我。

我想起醫生對我說過的話。關於失智症，除了我年輕時酗酒的緣故，如果經歷一些憂鬱，或痛苦的經驗，也可能導致這病提早報到！而我腦中的機制，總是會自動忘記那些不堪的過往，像是妻子如何過世，我是怎麼失聲，又是怎麼從樓梯上摔下來，這些事情我沒有一個細節想得起來。但我只知道，那些，都是在家裡面發生的⋯⋯

「爸，我們走了⋯⋯」當我一回過神，敘永已經站在我身後，推起輪椅，不知為何，我的心底深處，像是有著一隻怪物的手，開始悄悄伸出，準備爬出洞穴來吞噬我那樣的恐懼！

當我們一回到家裡，恐懼感已經瀰漫我整個胸口！

敘永悄悄地關上門，拿出了剛剛買的肉圓，丟在我面前。「爸，這是你愛吃的肉圓，我有記得加辣喲⋯⋯」聽到這話後，我發抖了，下半身不受控制似地漏出了一灘液體，弄濕了我的褲子。

敘永的笑容，在那瞬間變得很邪惡，我的回憶也在那剎那全數湧現。

「是我不對，敘永，是我不對⋯⋯對不起⋯⋯」我在心裡面大聲地吶喊著，但是敘永完全聽不到。

這時敘永收起了笑容，掄起了拳頭，高高，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