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詹修蘋 (新經典文化編輯)
「他讓我知道了,這世上真的有這麼純的人。反觀我自己,我只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俗人。」電影《大象席地而坐》的主角章宇,在首映現場談起導演胡遷,背身而泣。
胡遷的電影中一片灰滅,流露對社會的諷刺與絕望,然而,問起他相好的朋友,「善良、幽默、溫和愛笑」卻是最常聽到關於他的形容詞。白淨清秀,身高一八九,笑起來一排牙齒整整齊齊,胡遷不似同輩人注重打扮,一頭過肩黑髮不是用橡皮筋紮起,就是戴一頂棒球帽遮著;身上穿的,總是黑白灰三色。
在電影學院就學時,一年冬天他帶回一隻奄奄一息的刺蝟,養在宿舍。臭氣熏天,室友抗議要他棄養,他不肯,照顧了整個冬季才放生;也流傳,出生山東的他曾在寒涼的秋末,奔波二千公里到大興安嶺,只為看一眼枯葉上的霜降。
步入社會後,胡遷堅守本心,不隨意接案,每天關在房裡寫劇本寫小說。為了省房租,他在聚集電影人、畫師與創作家的藝術區旁租了一間房。朋友擔憂他生計困頓,前去拜訪,他卻親自下廚紅燒一條魚分享,磨豆煮咖啡,生活簡樸講究。
二○一七年,胡遷人生的最後一個夏天,在西寧見到偶像匈牙利導演貝拉‧塔爾。那天他特別打理,穿著正式。塔爾答應出任他下一部電影監製,胡遷非常興奮,在隨後出版的長篇小說《牛蛙》後記中寫道:「在西寧發生了奇蹟,我心懷忐忑與幸福。與偶像相處這八天,於我如同幽暗森林中的奇遇,如本書序言中所說:『一種深沉的感動攫取了所有人。他們從黑暗中生還。』」
從黑暗中生還,胡遷接著回到北京參與《牛蛙》出版,這是從一個要嫁給牛蛙的女人開始,引發一連串顛覆人性框架的大膽之作。過程中他天馬行空說笑建議,拍一支宣傳短片,讓牛蛙從高樓一躍而下;工作到深夜,他與編輯蹲在街邊隨想,說要把書從中間剪開,讓每一本都是限量。帶著期待與興奮推動小說出版,看似重新燃起希望的胡遷,數天後,毫無預警地關上了自己世界的門,用一根繩子結束二十九年短暫的人生。
一扇門關上,他卻早已開啟更多。在多數的門裡,他壓抑無法展翅的痛苦,嘆問世間的破敗與墮落;然而,他也在生前奮力投入的小說《牛蛙》裡,延續西寧的奇遇,用幽默明快的文字在一世界黑暗中,不放棄地試圖捕捉裂縫之光,「那時我滿懷希望。」胡遷回憶起寫《牛蛙》的半年日子,留下最後的話。
有陰影的地方,必定有光。胡遷二十九年的人生,用文字用影像,追求純粹與全然的自由,成為光。正如他離世前一個月接受訪談時,獻給讀者的話:「存在於世界的夾縫中的,不是悲觀,是真正可貴的事物。如果能認知到這一點,一定會對生命的秩序感到由衷的感動。」
胡遷,一個用故事粉碎平靜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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