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郵差。
一個為微薄的薪水而彎腰的郵差。
我每天都要揹著滿滿的郵袋送信。
郵袋比我的體重還要重,所以要彎著腰走路。
我想極都不明白,現在都是數碼年代了,怎麼還有人要寄信?
要麼連字也懶得寫,就對著手機說一下就是了,怎麼還寄信這麼勞民傷財?
環保呀。
不過倒過來說,要是沒有人寄信的話,我是不會有這份工作的。
這份工作對我來說是最合適不過的。
雖不能賺大錢,但發薪準時,福利不賴,是不會裁員的政府工。
鐵飯碗啊!
每天工作時間是八小時,一星期五天半工作,那裏找?
雖說是八小時,然而誰叫你那麼認真地工作八小時呢?
自問每天頂多只有三小時是認真工作的。
其餘時間都是我個人的時間。
我都會做一些自己私人的庶務,如繳交手機台費呀,家裏的水電煤氣費呀,金股買賣呀,跟同事閒聊呀,上網跟多個朋友發訊息呀,所以每天都過得很充實。
有時還會覺得時間過得太快而不夠用。
不過,說實話,我每天花時間最多的就是偷看別人的信件。
就是因為看過了第一封別人的私人信之後,我就不能自拔了。
雖然我明白這是不對的,然而就是因為不對,才會產生一種偷窺的剌激和愉悅。
別人沒法做到的事,我就做到了。
怎都會有點點優越感吧。
最有趣的是還有人寄現金呢。
謝謝他們的無知,讓我進帳了不少。
也看過情信,愈是年紀大的,寫的情信就愈肉麻。
年輕人寫的又胸無點墨,內容空洞,一味只懂說我愛你呀,我真心喜歡你呀,什麼的。
她愛你才怪。
幸好還有些人懂得自製心意卡或爆炸盒,總算有點誠意。
比買現成的心意卡好得多。
女生其實不著重心意卡的價錢,只在乎你的誠意有多少。
「在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再人世了。多謝你過去多年來的愛護,縱使不是真心的,但我仍心懷感激.....」
啊,這是什麼意思?
是臨自殺前的最後遺言嗎?
怎麼會這樣?
生命可貴啊。
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不應這麼做。
世上仍有很多人都欲生不能呢。
我呆坐了三分鐘。
不知如何是好。
我嘗試過把它放回原處,讓它繼續跟循我們的程序發出去。
可是世上又少了一個生命了。
這封信使我坐立不安,連最簡單的活也幹不來。
它已刻在我的腦海裏,怎麼也忘不了。
我潛意識裏覺得,我是應該做點事的。
不知那裏來的勁,我瘋了一般去找回那封信。
可惜它已被入袋送了出去,已在郵車上。
我趕緊跑到停車場去,逐輛郵車去搜。
同事們當然不會知道我在幹什麼。
有個同事更大力地拍我的頭頂,罵了好幾句,罵我阻著他出車。
可我沒時間去理會他,只忙著去找那封信。
這輛車沒有,就跑去另一輛車找。
每輛郵車上的郵袋裏的信件都給我翻得舖天蓋地。
同事由辱罵變成發呆,目看著我瘋癲的舉動。
因為在他們心目中,我是一等一的懶蟲,看我如此的慌張,想我必是在尋找很重要的信。
其實重要不要我自己不知道。
我根本可以坐視不理那封信,繼續我往常的工作。
她不是我生活中的任何人。
但我還是要找那封信。
當找到它的時候,我竟然有莫明的喜悅。
同事們怔怔地望著我拿走了那封信走去,縱使這完全違返了守則。
我甫踏出了郵政局,便截了一輛計程車,趕往那裏去了。
司機看我身穿郵差制服,拿著一封信,露出懷疑的眼光。
我可從倒望鏡中看到。
我亦在倒望鏡上看他,眼神似在說「望什麼望?不行嗎?」
來到了信上的回郵地址。
那裏是新界較偏僻的村屋.
這村屋十分之殘舊,牆上附滿了青苔,周圍都散發著一股霉臭的味道。
我來到了大門前,略略回望四周,見沒有人便伸手去扭那門鎖。
門鎖竟然沒有上鎖。
大概是因為想在她身故後,方便警方或醫護人員進去吧。
屋裏有一般的住宅陳設。
有餐桌,有椅,有一台LED電視機,有一張單人的沙發。
很平凡,但也很陳舊。
屋內有一股餿味,是來自餐桌上的兩碟菜,不知放置了多久,令人作嘔。
這裏面積不大,約有40平米,估計她是獨居的。
我徑直走進去逐個房門打開,終於發現了她。
她安躺在床上,很平靜,像在睡眠一般。
奇怪的是,她身上穿戴了很多金銀飾物,閃閃生輝,份外耀眼。
我望望她所寄出的信,她的遺言,覺得她很可憐。
她竟然為了一個男人而輕生。
現在是什麼年代?
我可以肯定這是不值得的。
男人是什麼,我怎都比她清楚。
可是女生永遠不肯相信男人是群偶性的動物,總是要求一生一世。
誰個男人會為了一棵樹而放棄一個森林呢?
就算是跟你結婚了,海誓山盟了,那又如何?
男人總會有討厭你的一天。
用情專一的男人不是沒有,千萬中無一。
公平點說,放蕩不羈的女生我遇到的也不少。
為何還要糾結在這骨節眼上?
愛情就如進入迪士尼樂園一樣,總有完結的時候。
有過快樂的時光就是了,還追求一生一世作甚?
只要能活著,多多的男人也可得。
他確是會為你的死而感到內疚。
三天,頂多都是三天而已。
足以換你的一生一世了。
愚蠢。
我笑了一笑。待要轉身離去,置身事外。
但我對她身上的珠光寶氣卻念念不忙。
讓她這讓帶進棺木裏去就未免太可惜了吧。
我活了這麼久都未曾富貴過。
生人總比死人重要嘛。
我相信,我不取,別人都會取。
於是,我便輕輕地把她身上的飾物除下,據為己有.
摸著飽滿的褲兜,有一種久違了的富足感。
算是意外之財。
那料腰背突然一涼,一陣刀割的痛,我已痛得動彈不得了。
「我已多給你一次機會了,可惜你還是死性不改。」一把女聲在我背後響起。
她忙在我背後多插了幾刀。
我眼前一陣矇一陣黑,身體搖晃不定。
她走到我跟前望我,即露出驚訝的神色。
然後又回復了平靜。
她當著我面前反握著利刀,捅了自已腹部兩下,然後無力地跪在地上了好一會兒,繼而倒臥在地上。
一灘鮮血從她的身底下流出。
我再無力睜開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我想跟她說,我是一個郵差,我只是一個郵差。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