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古之初,人與萬物說同樣的語言,鳥鳴、遠方的星光、風掠過草和海浪的聲音,與嬰兒的哭聲彼此啟發⋯⋯」--吳明益 《苦雨之地》
陸地上令人厭倦的暑假是一切的開始。就讀中學的琉花離家跳上電車,前往父親工作的海邊水族館,在那裏,她認識了兩位神祕少年: 海與空。他們在海中被儒艮養大,水性超乎尋常,悠游大海有如小鳥飛翔般易如反掌。少年空告訴琉花,海水其實是塊狀的,只要順著邊緣就能夠流暢地在海中飛翔;這兩名少年不像是人類,倒像是介於人與動物之間的存在。他們的神秘魅力引領琉花進入大海裡不被外人得知的另一個世界。
科學家吉姆想解開這兩位少年身上的謎團,依據隕石的墜落、海中鯨魚頻繁地鳴唱與遷徙,以及少年肉體逐漸產生的異變,猜測他們可能是啟動一件即將發生的海洋神秘事件的關鍵角色,但吉姆卻苦於不明白細節,也無法預測開始的時間,只能一直追尋與檢測海與空的行蹤與身體改變。
但突然出現的琉花竟然被海與空邀請,成為這個祭典的「賓客」,讓吉姆的計畫完全落空。
漫畫原作者五十嵐大介熱愛大自然,作品也表露自己對天、地、人豐富的哲思。《海獸之子》的原作中更仔細闡釋了他對世界的看法: 他認為關於整個世界的秘密,人類未能得知的、無法用現今語言來描述的占大部分。他說:
語言是性能不佳的電視機,僅能粗略地播放出這世界模糊的姿態,若只以此思考,就更會捨棄掉那些無法被語言收納的部分。
以前的人類能夠透過經驗和體驗來了解世界無法用語言解釋的一面,許多傳統部落存有的傳說以及禁忌,其來有自。但現在習慣以語言思考的人類,卻很容易遺落那些非語言的部分,離宇宙和海洋越來越遠,也不再能夠自稱為高貴的野獸了。
壯闊的海洋生命,誕生祭
原著中琉花的母親加奈子是日本海女家族的後代,世世代代與海洋密不可分,她時常聽見海洋呼喚她的名字,隱約意識到她與大海必定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但是個性叛逆的加奈子卻選擇了逃避,與男人私奔到東京,產下女兒琉花。琉花因緣際會遇到了海與空,加奈子認為她未能達成與海洋的約定,於是才由女兒琉花來完成。小時候琉花記憶中母親哼唱的搖籃曲,原來是歌詠生命誕生的星之歌,它從宇宙而來,由鯨魚鳴唱,人類沒有相對應的語言,於是用最接近的詩歌,由海女們傳承了下來。
世界各地都有雷同的神話,創世巨人的骨血肉身最終化為世間萬物,而宇宙若是以人體來類比,那麼擁有海洋的星球就如同子宮,生命的誕生即從這裡開始。宇宙與海洋雙生,凝視海洋,就如仰望星空,探索生命初始的模樣。隕石(精子)墜落在大海中,即開啟誕生祭典。誕生祭是《海獸之子》最高潮的橋段,也是一場絕美的盛宴,海洋中千萬魚群奔游往祭典中心,鯨魚們大聲鳴唱,隕石汨汨流出生命之水,水中存有從宇宙形成至今所有的記憶,從此滿溢出星系與星球乃至所有生命之誕生,純然意識流的畫面挑戰觀眾的邏輯思考,奇幻瑰麗的畫面,超越現實經驗的場景變換,讓人目眩神迷,而久石讓大師的配樂更完美合鳴這無法用語言形容的觀影體驗。
STUDIO 4℃幾乎以複製原作的筆觸來作畫,許多介於2D與3D之間的實驗性質畫面,保有漫畫原作的風格又獨樹一幟。導演讓很多鏡頭定格在動植物的特寫,細膩呈現海龜的顏色、岸邊樹葉的形狀、扶桑花與向日葵的線條、鳥的鳴唱、魚的泳姿……. 因為它們一直豐富地表現大自然本身。
關於這世界所有的答案與暗示,往往以言語之外的各種形式現身。
故事的最後,海與空不知所蹤,加奈子初誕下嬰孩,原本死 (未生)的彼岸連結著生的此岸,琉花剪刀一落,切斷臍帶,從此生命正式被帶到人間。秘密與暗示無所不在,而再會終有一日,琉花自那個暑假開始,擁有了無法用言語描述的重要約定。
《海獸之子》將早已遠離自然的人類,試圖拉進語言遺落的世界。琉花深入鯨魚的肚腹,親眼目睹千年一遇的生命誕生祭典,觀眾透過她的眼睛參與了這個超現實的經驗,喚醒理性外的感官,與萬物沉浸在原始純然的共鳴之中。《海獸之子》最想讓觀眾體會的,或許就是早已陸地化的我們所不熟悉,在習慣經驗之外,那個萬物斑斕、熠熠生輝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