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婚姻故事」沒得「討論」?!

2020/03/16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沒得討論?!我自己找故事腳本,說我想說的話!
一月底在Netflix上獨自看「婚姻故事」(Marriage Story)這部片,觸動我的有兩個點:
1. 婚姻諮商時,Nicole與Charlie被要求事先寫下對方的優點,並且現場唸出來,Nicole頑強抗拒,罵了粗話甩頭就走。
2. 雙方與律師試圖謀和離婚共識時,Nicole執抝又過不去地認為Charlie答應過「去洛杉磯住一陣子」的承諾,始終沒有實現,甚至發現Charlie根本從未當一回事。而Nicole辯駁說那只是「討論」,跟挑洗髮精、餐廳一樣,根本不是「協議」,更遑論承諾。Nicole的女律師專業雷達捕捉到,讓權力失衡的那一絲砝碼,直球開殺非得讓Charlie「出來面對」:「所以這八年來,你的意見就是『協議』,而Nicole的意見則只是『討論』?」
關於第1.點公開細數先生的優點,我覺得真的很難。玩過翹翹板的人都知道,如果坐在另一端的對方如果蓄意雙腳騰空使勁,自己這一端必然冷不防地猛然砸在地上,若是地面上還沒有緩衝輪胎保護,那種從尾椎骨上竄到頭骨的致命性震撼,不僅半死的永久性傷害,甚至還有被對方背叛的自我破碎感。
在性別平權失衡的翹翹板上,我想許多女性長期隱忍,一次次地被重挫之後,大概消磨光所有另一半的美好,只剩下殘忍的切身體會,甚至失語了。
不過,觀看電影的當下,我還是給自己一項生命實驗的邀請,或許能慢慢地寫下先生的優點,在未來「必要」時大聲唸給他聽,沒想到,昨天我就寫下【謝謝你沒激爆我的暗黑惡勢力】,肯定先生正直、誠實所支撐的婚姻忠誠,讓我得以在暫態的安全感裡,能夠專注在自我生命脈絡回溯,藉由故事重說來自我療癒的歷程,也終於體會自信與安全感是需要自己給予,而不是全部倚賴另一半的付出,甚至是不劈腿外遇。
至於第2.點,對我的觸動是一種全然「陌生」,即使我們的狀況跟Nicole與Charlie差不多,但他們進階到「討論」與「協議」的區辨,但我的婚姻故事是沒得討論的餘地。
怎麼會這樣呢?
過去二十二年來,先生因工作外派的緣故,我們經常一年到五年,就得換一個國家新生活,德過兩個不同城市,之後是英、中、馬,中間也在台灣生活過,雖然我比較希望留在台灣,並且嘗試再度回到以前的領域從事正職工作,而不是只能全職帶孩子與家庭主婦,還得兼職當翻譯、口譯與寫稿。
每次聽我唯唯諾諾地小聲說出想回台灣的願望,先生總是滿臉輕蔑地笑說:「好啊!看你哪天能賺夠多前養活全家,你就可以決定我們搬到哪裡了啊!看你現在收入不固定,又一副魯蛇的模樣,你怎麼敢有意見啊!沒本事就是要跟在別人背後跑!」
乍聽之下,好像很有道理,我的確收入不穩定,因為先生堅持夫妻財產獨立,我得負責自己的營生,而他負責孩子的部分,以及給每月換算成台幣三萬多元,作為家庭可支配所得之用。
若以量化計算,我只負責賺取個人開銷的部分,以及貼補三萬多元部責的部分,貌似「賺」到了,但真實如此嗎?
這麼多年來,先生盛氣凌人嘲笑我愚蠢沒用,寫的文字沒人看,書絕不會有人出,是無望的失敗主義者,再加上他出差都是商務與頭等艙,再加上五、六星級飯店與享用高級大餐,並且每次都傳照片給我炫耀,還不忘提醒我去找個像這樣的工作,讓老闆買單。漸漸的,我真的將「魯蛇」內化成自我認知,不敢「討論」回台灣的可能,卻只能默默地跟著移居,以及想辦法在家事與照顧孩子的密集勞力與心力付出中,拼命兼差賺錢養活自己。
有段時間我覺得自己很差勁,就是勉強活在生存線上,只差沒滅頂而已,過去念國立大學、拿獎學金、得論文獎與得獎學金出國、得到老闆賞識與獎金多多,種種的「自我感覺良好」,好像根本沒發生過一般。
我,就這樣過完了一生。
漫長的地底似的生活,我真的以為自己「只能」這樣了。
意外地,人過半百才發現自己的確是低伏在地底的黑暗,四肢有些麻痺,但這就代表失敗嗎?我真的只能接受被「擺布」嗎?
如果,我真的能全然接受自己作為「支持」另一半職場發展,並且全時照顧孩子的母親,我可不可以發展另一套自我價值評鑑的標準,並且時時給予自己認證與鼓勵呢?
這幾年研習榮格,知道自己是內傾直覺,以及與「照顧者」原型高度連結,甚至不自知地被原型的負面給擄獲,我更允許自己定位在支持家人的角色,而不必然非得重新站在職場的舞台,而這一重新自我定位,的確打開觀照自我的「照顧者」負面能量,例如自我犧牲反轉的幽怨,以及期待贖回。
另外,屬於陰性的英雄之旅,可以是跌入深谷的慢慢走回地面,就像童話【老頭倫克朗】中失足跌落而成為蔓絲蘿大媽的公主,不一定要屠龍與取得聖杯,一樣可以在看似重複繁瑣的家事裡,修練自身陽性能量,梳理邏輯思維並且定住靈光一閃的創意,透過實踐,奪回爬出谷底的天梯。
以童話全像似的自我照見,漫長蟄伏沒有變現價值的自我修練,並非「魯蛇」的固著狀態,而是英雄之旅儲蓄能量的過程,以此嶄新觀點的認知,我以繼續深化實踐,期待自己拯救的瞬間。
我的「婚姻故事」一如我自省觀照與內在對話的風格,無須與先生口角爭鋒,也不必按照他與主流價值的邏輯,以自己可以變現的「市場價值」,證明存在價值,甚或搶奪主導權,我願意繼續支持家人,在家庭作為一種關係的黏劑與情感調和,作為我適才適性的發展,並且持續下探生命的深度。
然而,我更清楚先生對我的貶抑,並非事實,或許被集體無意識對家庭主婦與全職母親的低估與漠視,再加上沙文主義的滅性陰性付出與能量,讓缺少意識覺察的先生,無意識地行使言語暴力。
或許,當年若選擇單身與全職工作,或許就不是先生眼中的魯蛇,但是我更清楚的是,這些年我的付出與獲得,並非可以量化,而先生的事業能達到某個階段,裡頭有我太多的機會成本投入,而他對我的剝削不僅止於情感、時間與自我認知,更是一種關係夥伴的同在感。他絕不能以現在的我能否賺贏他,來論斷我的成敗,以及決定誰才是老大,相反的,缺乏性別平權的認識,以及無法帶著覺察去辨識並突破集體無意識牽制,甚至以此壓迫另一半的人,才是永遠的輸家。
先生有自己的功課,去面對個人與集體無意識的盲點。一如我也須在最深的谷底,最無望的周而復始,以及最偏頗的自我認知,自我內在陰陽整合,發展出脫之道。
我的「婚姻故事」的確沒得「討論」,但我學習甩開討論背後的整套沙文邏輯,重新找尋屬於我的英雄故事腳本與角色定位,並且一步一腳印地掌握眼下的歷程,我只走屬於自己的道路,雖然在常人演裡跟以往沒有什麼差別,千篇一律的民間媽媽樣板,但只有我自己知道,目標是完成獨一無二的個體化歷程,如同所有人一樣,都有屬於自己的生命故事,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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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品瑜
    吳品瑜
    城市光榮感極強的府城女兒,長年住遊世界,目前旅居海德堡。研讀榮格學說,於生活中「搬」演童話,處理失諧的台德異國婚姻,以及與三名年紀各20、18與7歲的混血女兒,淬鍊女性智慧,並且療癒童年目睹家暴的創傷!更重要的是熱愛書寫分享,以文字進行日不落陪伴。著作《許我一個夠好的陪伴》(2019,時報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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