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琵琶行〉談你所不知道的白居易

2020/04/13閱讀時間約 24 分鐘
  大部分國文老師上到〈琵琶行〉,在作者部分,一定會說明白居易「老嫗能解」、「辨識之無」、「口舌成瘡,手肘成胝」的故事,接著介紹他所推動的偉大「新樂府運動」,原因無他,這是考試的重點。但是,這真的是真正的白居易嗎?〈琵琶行〉中白居易的形象是否與作者欄的介紹扞格不入?

白居易與琵琶女的世紀碰面

  曩昔課本裡介紹的白居易,是懂得關懷民間疾苦的詩人,你看看在那個年代裡,白居易身為科舉考試合格實授的官員,竟然委屈自己在夜晚與琵琶女幽會(不是,是傾聽她的苦楚,多暖啊!暖到不必蓋棉被,也可以純聊天),在禮義之邦,階級分明的古代,這是多麼偉大的創舉(白居易死後,大概不知道身為一個正常男人與琵琶女約會竟然會被後世歌功頌德)。
  岔題一下,這首詩的題材,就是詩人與妓女見面這件事,當時很多作品都有這樣的內容,白哥哥並非獨創,甚至嚴格說起來,還有幾許的剽竊(詳細可以參看台大歐麗娟老師的相關著作,考證甚詳)。不過,我們姑且不去探討其內容真實性的問題,就單純以文本〈琵琶行〉來探討。
  我不否認白哥哥有這麼關懷民瘼的一面,但這真的是詩人最真實的一面嗎?
  我知道你們會說,國文老師說過白哥哥是因為聽到琵琶「有京都聲」(我替你們的國文老師感到高興,老師可能忘了你們,但至少你們卻記得上課內容),才引起他的懸念。彈奏的樂曲能有京都聲(這裡的「京都」是指唐代首都,而不是台灣人最愛的日本京都),代表琵琶女曾經在首都學音樂(讓我想起電影《陣頭》男主角,也是在台北學音樂,感覺在首都學音樂就是比較屌),但如今人卻漂泊淪落至江州,這樣的心境正與白哥哥相同。原本他在首都擔任左贊善大夫(就是太子底下的官員,未來皇帝老爺一死,哼哼,我可就是紅人了),卻因為越職上書被貶官(其實是他說了不該說的話,不過這是白哥哥的通病,他很喜歡發廢文,而且砲火猛烈,以為像是在台灣當立委一樣,隨便亂講都不會有事),所以兩人都曾經在首善之都風光一時,但如今卻都浪跡偏鄉(其實江州在現今的江西省九江市,也就是長江沿岸,不是多偏僻的地方,至少比起同時代的柳宗元好太多了,柳哥哥當年可是在廣西壯族自治區......),所以才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說法,表面上寫琵琶女,實際上是寫自己遭遇的可憐。
  這點我當然也不否認,古代LED燈又不發達,晚上視覺一定不夠良好,只能依賴聽覺,又白哥哥的音樂造詣也是夠強大,能一聽就知道這曲調來自長安,像音樂被當掉的我就不行。有點類似人在國外,旁邊人講些什麼你都不會在意,可是如果忽然聽見一句台灣話,你一定會馬上注意到並且很親切地回頭看(例如,「幹」,開玩笑的,別當真,中文系畢業的會文雅一點說「古案切」),白哥哥就是如此。

白哥哥是「嘴腰控」

  不過,我倒也相信琵琶女是有幾分姿色的,雖然他自己說「顏色故」(老了),但好歹年輕時也是「五陵年少爭纏頭」(漂亮到富二代爭相送禮)、「妝成每被秋娘妒」(化妝起來連女生都忌妒。附帶一提,「秋娘」一開始是位美女的名字,後來每個人都喜歡把自己女兒取作「秋娘」,真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所以「秋娘」是唐代的菜市場名,至於漢代則是「羅敷」),即便現在老了,我想也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吧!(就像《後宮甄嬛傳》,每個妃子都說自己老了不漂亮了,但鏡頭前還是完全看不到毛細孔啊)況且,白哥哥愛好美色,人盡皆知,且看下文的記載:
「白尚書姬人樊素善歌,姬人小蠻善舞,嘗為詩曰: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唐孟《本事詩·事感》)
意思就是說,白居易有兩個妾,其中一位叫做樊素,嘴巴就像櫻桃一樣,小巧紅潤。另一位,喚作小蠻,腰如弱柳般纖細。看到這裡,有沒有發現白哥哥是很會欣賞女人的,現在有所謂的「手控」、「腿控」,我想白哥哥就是「嘴控」、「腰控」。
  職是,白哥哥那晚其實滿爽的,有喜愛的音樂可以聽,又可以欣賞美人,又能夠找到一位談得來的人(有共同的過去與現在),琵琶女可說是白哥哥的三合一咖啡,就像健達出奇蛋一樣,三個願望一次滿足,難怪「主人忘歸客不發」(大家都忘了回去,也忘了啟程)。

白哥哥的男人

  談到這裡,想必開始顛覆大家原本對白哥哥美好的形象,又看到這小標,更令人想入非非(但,相信我,不會有你腦袋預設的劇情,所以不喜者請左轉出板XD)。我們常說物以類聚,上段提到白哥哥愛好美女,一時間很多人無法接受(但,食色,性也,這其實是人性啊!只是長久以來我們都過度把國文課本中的作者神話了),還記得課本作者欄中的新樂府運動嗎?(你不需要向我背出他的主張,我沒有要談這個,背給你們國文老師聽就好==)當時一定有提到一個名字──元稹,他們兩個一起推動,世稱「元白」。哇!多偉大!但如果我說元稹他其實是「渣男」你相信嗎?不好意思,這麼說可能不夠精確,嚴格說來應該是「學霸渣男」。
  如果你以前有認真上國文課,一定感到相當震驚,因為印象中的渣男不是只有「自摸哥」徐志摩嗎?(我也不知道從何開始,志摩就成了課本裡渣男的代表,但其實古代渣的文人不少,只能說,也許他時代離我們比較近,更親切吧~誤)拉回正題,元稹怎麼會是渣男呢?以前上國學常識時,國文老師一定會介紹唐代傳奇愛情名篇《鶯鶯傳》(對!我知道你又要跟我說它影響後來元代王實甫《西廂記》的產生,果然被荼毒很深@@),按照維基百科對其故事梗概的敘述如下:
張生對崔鶯鶯一見鍾情,鶯鶯礙於禮教,拒絕了張生的求愛,而侍女紅娘在其身邊勸解,兩人成功相戀後,如膠似漆,後來張生赴京趕考,張生說自己不能壓住她的妖,怕像周幽王一般引致禍端,便與其斷絕聯繫。鶯鶯只能自怨自艾。各自婚配後,張生回京,對崔鶯鶯情愫又起,以兄長的身份讓崔鶯鶯丈夫催她相見,而鶯鶯卻久喚不出。幾天過去了,張生要走了,作詩送崔鶯鶯「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
簡單來說,一開始是張生追求崔鶯鶯,可惜郎有情,妹無意,不過最後在男方死纏爛打(身旁有許多人都用這招,好像成功率滿高XD),再加上女方閨密紅娘助攻(所以後世把替人牽紅線的人稱為紅娘,典故即源於此。不過,這故事也可以看出閨密容易被收買,女方要小心,男方則記得要愛屋及烏,攻破閨密,成功就不遠矣!),終於到手。但後來張生卻不願意負責(一種得到獵物後,吃個幾口就扔掉的概念),提出分手,怎麼提呢?他公開崔鶯鶯寫給他的情書,並加以大肆撻伐其不檢點,從而說明自己坐懷不亂的高尚風範,以博取世人美名。這招真的開大絕,試想情書內容定當肉麻,讓人無地自容(裡面總不可能是《心經》、《金剛經》這類四大皆空、色即是空的句子吧)。再者,如果女方否認情書內容,則說謊,如果承認情書內容,就被貼上不檢點的標籤,畢竟古代社會保守,女子是無法隨便公開表露自身情意,否則會被視為下流(像《俗女養成記》裡阿娟,因寫信給阿成的情書被外流、公開而遭受毒打)。最後,以對方是紅顏禍水,但自己卻相當有定力,進而抬高自身身價(借力使力,自編自導自演又自HIGH)。渣成這樣,竟然還獲取美名,不得不說真的很聰明......。分手後,各自有了家庭,一次元稹重回舊地,對前女友情愫又起,希望與她再見一面。(如果這個不叫渣,那什麼才是渣?當年如何背棄,結果現在又吃回頭草,標準得不到才是最好。假設在現代,這人應該會繼續跟前女友LINE吧,搞不好結婚當天還有前女友桌......)
  但畢竟這只是小說內容啊!跟元稹有何干係?據近人陳寅恪、魯迅(就是寫〈孔乙己〉的那位仁兄)研究,以為裡面的張生其實就是元稹自己,而崔鶯鶯似乎是他表妹(看來關係確實很亂),學術界大多也是支持此一看法。又,能夠寫出如此優秀的作品,除賴自身天賦外,其實就得依靠自身經驗。像《紅樓夢》不也是曹雪芹的自傳嗎?以前讀國文系時,最喜愛閱讀同學的文學獎作品,為何呢?因為創作時,常常不知不覺把自身的經驗或故事融入作品中,尤其再搭配系上流傳的八卦,兩者一緊密結合,還真能窺探出箇中脈絡啊!至於學霸是怎麼回事?坦白說他不像蘇東坡一考就中,但唐憲宗元和元年,登第者十八人,元稹為第一名,他的好友白哥哥則是第四,所以人家曾經考過榜首呢!

元稹對亡妻的思念只有性經驗

  看到這裡,比較有文學底蘊的讀者或者會提出質疑,元稹在老婆過世時,曾寫出五首〈離思〉哀悼亡妻,情感相當真切啊!真是如此嗎?我們就舉大家最耳熟能詳的那首來看好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看過大海與巫山的雲朵後,再看一般流水或雲便提不起勁。接著將亡妻比喻為花,老婆這麼美,其他女子我都看不上眼,一半的原因是亡妻,另一半則是我有修行,顯見對亡妻韋叢的忠貞與懷念。以上是國文老師的解讀,會這麼說就代表我有不同看法,這麼解讀只針對詩作本身,卻沒達到孟子說的知人論世,必須將作品與人物背景做繫聯,才能有正確的看法。
  第一,當年元稹娶韋叢,可謂高攀,那時他只是一窮二白的落魄書生,韋叢可是刑部員外郎韋夏卿最疼愛的小女兒,出身名門。在階級制度仍有影響力的唐代,韋夏卿會做出這個決定,我想一方面是看中元稹的才華,認為將來大有可為,另一方面則是顏值。唐代科考注重身言書判,身就是長相,言是言語,書是寫字,判則是文章優劣,所以唐代當官的,基本上長相是不會太差,像王維就曾跟玉真公主有過一段情緣,據說也是看上王維的顏質。又根據資料,元稹從小長相俊秀,很受父母的寵愛(讓我想到,三國時代曾是一方霸主的袁紹,選接班人的時候,認為小兒子袁尚最為帥氣,有意將位子交棒給他,為此導致袁紹幾個兒子互相殘害。你沒有看錯,當年北方霸主袁紹選接班人的標準是帥不帥= =+可見顏值還是很重要的......難怪後來曹操直接打爆他。總此,又會讀書又長得帥,未來又有發展性,確實是可以把女兒託付給他,當作績優定存股(後來就會發現從存股變成存骨)。元稹甚至沒參與妻子的喪禮,所以做做幾首詩,一來聊表心意(這真的難得,古代文人寫詩通常給小三不是給老婆),二來許是看在老丈人的面子上,不得不寫些詩來悼念,畢竟形勢比人強。附帶說明,當年元稹就是為求功名離開崔鶯鶯,而與韋叢結婚,唐代有干投行卷制度,有助科舉,事後證明,元稹不僅科考順利,甚至官拜宰相,真是有長相,有事業,有腦袋,符合現今高富帥標準。
  第二,當年三十歲的元稹前往四川,此時妻子韋氏生重病,結果還與當時名妓薛濤調情(讓我想起李煜,當年老婆大周后病重時,大周后的妹妹小周后,可是與李後主在後宮正愛得火熱...上演與姊夫通姦的戲碼,〈廣島之戀〉的兩句歌詞:「越過道德的邊境,我們走過愛的禁區」不只唱出現代人心聲,在古代也適用啊(茶~)。話說當時薛姊姊年紀已過四十,應該是保養得宜如的美魔女,才會讓元稹換談姊弟戀。看來找歌妓不是白哥哥的專利,他的好友元稹也愛。咦!白哥哥好久沒出場,既然來了,就不可以讓他輕易退場。其實白哥哥也愛薛濤,英雄所見略同,兄弟同時看上同一個女人,期待兩人大打一架嗎?那麼讀者能要失望了,決定權不在他們兩位,薛姐姐可是只愛元弟弟(之所以不稱哥哥,純粹因為白居易年長於元稹),白哥哥當然只能當男二,默默退場。不過,眾所皆知,大家都知道元稹的個性,等到離開四川,這段情緣就隨風而逝,逢場作戲,夢一場。然而,據說薛濤終身未嫁,就是為了等元稹一個答覆......。
  第三,從文學角度來分析,裡面有一個典故相當耐人尋味,「巫山雲雨」按《教育部字典》解釋,典出《戰國楚》戰國時楚懷王、襄王並傳有遊高唐、夢巫山神女自願薦寢事,後多以巫山雲雨比喻男女歡合。發現了嗎?易言之就是做愛,身為榜首的元稹會不知道這個典故嗎?又,我們常說「臨老入花叢」,這個花叢當然指的就是妓院或兒女之事。看到這裡應該明白我的意思。簡言之,整首詩充滿性暗示,而這也是元稹對亡妻的認識,所以可以這麼理解,享受過老婆提供的性經驗後,其他女子提供的服務我都「懶回顧」(懶得去看),難怪「半緣君」(一半因為妳,服務太好,讓元稹一直耽溺在性經驗中...)。看到這一定諸多人想批評我,怎麼這麼不三不四(話說這典出《易經》),一首專情的悼亡詩被我講得如此不堪,但若從歷史考證,韋叢與元稹結婚七年,生了六個孩子,我想夫妻關係應該不錯,只能說元稹真的是賀爾蒙過剩......。至於「半緣修道」(一半是修養自己),則是慣用技法,強調自己修為很好,不近女色(是不是跟前文《崔鶯鶯》傳裡的張生分手的理由一樣,所以我稱慣用伎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們信嗎?一時半刻,可能還難以接受,所以就讓我再舉個故事,元稹後來宰相被罷後(一直在玩樂要不被罷黜也難),貶謫到江南任地方官,這一次,他與劉采春相戀了...(劉采春是誰呢?她也是唐代四大女詩人之一,另一位則是方才提過的薛姊姊,另外兩位則與元稹不同年代,如果同年代,我想以元弟弟兼容並蓄又博愛的性格,應該.......)
  元稹周旋在眾多女子中,不禁讓我想以張愛玲《傾城之戀》白流蘇對范柳原所說的話作結:「炸死了你,我的故事就該完了。炸死了我,你的故事還長著呢!」

白居易與元稹

  別以為元稹只對女子柔情似水,對男人也是,但是限定款,只限白哥哥。且看大家高中時曾讀過的〈與元微之書〉,裡頭引了元稹寄給白哥哥的信,寫道:
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
在燈影幢幢的夜晚,病到快斷氣的我,一聽說哥您被貶官,我立馬吃驚坐起,內心彷若窗外低吹而來的寒風。白哥哥當然也不遑多讓,回答:
況以膠漆之心,置於胡越之身,進不得相合,退不能相忘,牽攣乖隔,各欲白首。
我倆的心如同膠漆密不可分,但彼此卻分隔兩地,進一步來說不能相聚,退一步來說又不能忘記對方,我們的心緊緊相依,但身體只能say goodbye(強烈懷疑曹格的〈背叛〉受到這篇文章啟發XD),而且我們都即將老去,未來見面更加困難了。
  是不是感情相當深厚呢?他們彼此唱和的詩作相當多,如果做個數量排名,由多至寡大約是元寫給白或白寫給元>外面女子>老婆,甚至情感更為真摯動人。這裡要幫他們澄清一下,古代女子無才便是德,多半沒有讀書,所以很難與文人有共同的志趣進行思想上的交流,反觀文人彼此有共同的目標(當大官),又是讀同一套書籍(諸如《禮記》、《尚書》、《詩經》等),故彼此情感較為深刻。另外,文人也常常流連於妓院,這些妓女不只外型姣好,更有得宜的談吐,甚至會樂器,與家裡老婆一比,當然更能夠彼此談心,所以這有其時代的悲劇與侷限性。就像有人只會說日文,有人只會說英文,你說他們要如何交流?當然就只有在肢體上的互動、交流而已。
  我會寫這些,是想在最後也幫古代文人做個平反,這樣我們才能全面的認識作者。當然,白居易與元稹他們的好美色也是不爭的事實。話說白居易在杭州當官時,有一個非常寵愛的名妓叫商玲瓏,元稹在越州,相距不遠,就跟白哥哥借去玩了一個月。職是之故,我以為二人除了志同道合在新樂府關懷時事外,對於女色應該也有所交流,所以才能證明〈琵琶行〉中的琵琶女與白居易的相遇,應該不只是音樂與遭遇相似這麼簡單而已。

白居易其實很庸俗

  〈琵琶行〉中有這麼兩句「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我被貶官的這個地方太過偏僻,竟然連音樂都沒有,以至於我整年都聽不見樂音),不知道讀者可否發現其中的邏輯毛病?首先從常識上來看,在地球上應該找不到一個沒音樂的地方吧(除非在杳無人煙的沙漠)!即使是原始部落,都有動人的樂音,況且不論心情如何,我們總會哼個幾句,就像採茶時,也會有採茶山歌啊!所以這個敘述顯然背離邏輯。再者,從〈琵琶行〉這篇文章來看,後文提到「豈無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哳難為聽」(這個地方哪裡會沒有音樂呢?只是這些山歌跟村笛聲,相當難聽),白哥哥可把自己的臉打腫了,自己承認有音樂,只不過當地的歌曲聲、樂曲聲太過難聽!
  那麼白哥哥喜歡的樂曲聲是什麼呢?當然是前文提到的「京都聲」。白居易這個人是很俗氣的,我所謂的俗氣並不是指氣質上而言,而是指他的理想或想法是比較世俗的。
  怎麼說呢?我想大家都聽過他與詩人顧況的故事,當年白哥哥來到長安拜見當時大詩人顧況,顧況看其年輕就拿他名字來調侃,對他說「長安居,大不易」,結果拜讀到白哥哥所寫「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當場被其才華驚呆了,便改口「長安居,很容易」。這個故事代表什麼?除了傳達出白哥哥好棒棒外,最重要的是藉由當時名人的嘴,把白哥哥的厲害傳播出去,多棒的大外宣啊!不只零成本,還有名人幫你背書、加持。再來,你知道白哥哥也是唐代詩人中產量最高、存詩最多的人,約莫四千首。他與一般文人不同,很多率爾操觚,並不會特地保存自己的作品(很多都是死後,由後人收集或朋友幫忙編輯而出),但白哥哥不只是有計畫的保存自己的作品,甚至還抄錄五份,避免散佚(到底是多害怕啊!!!哈哈~不過事後證明他的選擇是正確的)。試著想一下,為何要積極保存自身的作品呢?沒錯!就是期望自己被當代或後世看見。乾隆皇帝當年他站在江邊時,曾說著:「人生就兩艘船,一條為名,一條為利」,誠哉斯言,白哥哥應該就是一生追求名聲的代表吧!無怪乎當年一舉上榜時曾睥睨一呼:「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的狂語。再其次,我們來看看他晚年隱居在哪?洛陽。洛陽是何許之地,相信大家都能明白。這就類似有一位想修行的人,你問他在何處修行,他告訴你在台北帝寶。最後,我們回歸〈琵琶行〉,通觀全文,最後兩句「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最令我驚懾。我們先看看歐陽脩〈醉翁亭記〉最後兩句是怎麼寫的,「太守謂誰?廬陵歐陽脩也」,相當客觀,不帶有主觀感情,反觀白哥哥不只提了貶謫地點(遠離首都長安),甚至抱怨自己官職卑微(特別點名是司馬,沒有實權,再點名是青衫,唐代位階低下官員所著的官服,這讓曾以兼濟天下的白哥哥無法接受、滿意),沒了長安,沒了權力,更沒了聲名,無法再有目空一切的春風得意馬蹄輕,有的只是那婆娑淚眼,撲簌簌流下的男兒淚。如果說文字能記錄下自己最在意的一切,白哥哥只能以淚水化作〈琵琶行〉。可見〈琵琶行〉與傳統我們讀過的貶謫文學不一樣,白哥哥沒有解脫,有的只是那一絲的同情與對自我的哀憐,無關乎大眾,套句網路上的名言,「因為你只在意你自己」。爰此,我想說白哥哥世俗,一點也不為過吧!這麼一來再看看蘇軾「元輕白俗」的評價,就不只是作品語言、內容上了,很可能更涵括了人格,元稹輕浮、白居易世俗,畢竟我總相信文如其人。

白居易與劉禹錫

  回過頭來看,為何喜歡京都聲?除了樂曲較為精緻外(不可否認,宮廷內的樂聲一定較具複雜性),更重要的因素是它讓白哥哥得以重溫長安時的意氣風發,以及繁華美好的一切事物,畢竟現在被貶官,是萬般無奈、苦痛。所以才會接著說「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琵琶聲就是不同於山歌、村笛,並不嘔啞嘲哳,而是如同神仙樂曲搬動聽迷人。在此,音樂的享受就有了高低差別,京都樂曲比較高尚,江州樂曲較為低俗。
  其實又何嘗僅止於音樂呢?人亦若是。後文提到「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美好的夜晚,只能一個人喝悶酒),為何一人喝酒呢?因為白哥哥瞧不起當地人,照理說被貶為司馬,名義上仍是朝廷命官,多的是想巴結的人,但卻一個也沒讓他瞧上一眼。畢竟這個地方,打從一開始就不是他認定的處所,他要的是長安,要的是仙樂般的京都聲,對於人也有一定的品味,呈現出他的秀異,所以只能「取酒還獨傾」。從這裡可以看出身為知識分子的驕傲,所以有人解讀〈琵琶行〉時,認為這部作品相當偉大,原因在於高高在上的官員,竟然肯接納下層的琵琶女,進而體會她內心的苦楚。這個說法我想不完全正確,詩中曾說「我聞琵琶已歎息,又聞此語重唧唧(嘆息聲,只是國中課文注釋都說是機杼聲,相當詭異,有興趣可另開專篇分享我的看法XD)。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聽到琵琶聲已經為之嘆氣,又聽聞琵琶女的故事,更加為之嘆息。我倆都曾在長安風光一時,可如今一位年老色衰,光彩不再,一位沒了官場上的意氣風發,彼此都漂泊淪落到江州這個鳥地方,我們有著共同的過去與現在,所以有沒有交情,其實也不太重要了),因此白居易並非接納琵琶女,而是同情她的遭遇而已,或者更精準地說,是同情那個過去曾經繁華但現在卻悲慘的人,而那個人正是自己。
  綜上所述,不論是音樂還是人,白哥哥在在展現出他身為讀書人的高尚。作者欄中提到了他與劉禹錫相互唱和,世稱「劉白」,同樣的物以類聚,劉禹錫也是這種人,還記得國中課文〈陋室銘〉嗎?當年國文老師一定講他品格多高尚,修養自己多重要,可如今我們回過頭來看文中這兩句「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我往來的對象,個個是博士或大學者,沒有那些不識字的普通百姓),發現了嗎?白哥哥與劉禹錫的擇友標準是一樣的,都有著讀書人的傲氣,有著階級的意識,有著待人的差別心!(古代讀書人常如此,像司馬光〈訓儉示康〉中「走卒類士服,農夫躡絲履」,說明當時僕人穿著士大夫的衣服,農夫則穿著絲織的鞋子,批判社會風氣相當侈靡。但可否想過,為何僕人不能穿士大夫的衣服?農夫為何不能著絲履?這是不是又是一種知識分子的傲慢?只因外在衣著能顯現出他們的社會地位與階級啊)

不願面對自己的白哥哥

  宋代詞人蔣捷〈虞美人〉有這麼幾句,「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 斷雁叫西風」,蔣捷中年為生活奔波忙碌,旅途客舟中,適逢下雨,放眼望向江面,景物當然不只「江闊雲低 斷雁叫西風」,只是低垂的雲層正如它低潮的心,失群的孤雁正與他飄零的處境不謀而合,是故江面無數景物,只有這兩項能投影於他的心湖。
  白哥哥所遷謫的江州在哪呢?其實在長江沿岸,風景綺麗的江南,但這麼風光明媚的旅遊區,在他眼中卻是「住近湓江地低溼,黃蘆苦竹繞宅生。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房子位置低窪潮濕,旁邊圍繞的植物都是枯黃的蘆葦與苦味的竹子,傳來的聲音都是杜鵑鳥與猿猴那淒厲的哀鳴聲。明明有這麼多景物得以窮目,有這麼多天籟可以諦聽,但偏偏白哥哥看到聽到的都是最糟糕的。是不是很像鬼片場景?但江州難道這麼不堪?當然不是,前文已提及,原因其實是他打從心裡瞧不起這個地方,受到內心影響,所以看到的一切景物都是如此難堪!從這裡可以證明〈琵琶行〉的序文中所言「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覺有遷謫意」(被貶官兩年,原本過得很開心,但因為聽到琵琶女的故事,這才讓我有被貶官的感覺),此言應為假,並非真心話。
  我們很常帶著內心的想法,去看外在的事物。譬如說,同樣是大太陽的天氣,心情好時,會覺得晴空萬里,萬里無雲的開闊與疏朗,但是當心情不佳時,則覺得為何天氣熱成這副德行,快把人給烤乾了。但自然何其無辜,它一點變都沒有,真正變的卻是我們的內心。先前上 〈琵琶行〉其實沒太多感觸,但最近越來越有感發,不只對課文,對作者本身也是。我在白居易的遭遇中,看見從前的自己。初任教職原在都會區,後來因為一些私人因素來到偏鄉,一時間不能適應,可想而知,抱怨東、抱怨西,就成為我的日常,不論對於學校的一切都有著許許多多的不愉快與不滿意,後來當然選擇調校。可等離開後,來到新學校,其實還是鳥事一堆,甚至有些部分更鳥、更離奇、更誇張,可是自己卻能夠忍受,為何呢?我一直不知道答案,直到教學進度又來到〈琵琶行〉,白居易的想法與第四段的自述遭遇,似乎與我不謀而合,這時我才找到答案,原來一切都是「心」,心開闊了,一切也就開闊了。正如蘇轍〈黃州快哉亭記〉:「使其中不自得,將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傷性,將何適而非快?」只要內心坦然,一切自然人間愉快。以前教授貶謫文學相當無感,直到如今才發現,並不是無感,而是我沒有讀通透,原來我還是范希文〈岳陽樓記〉裡「與悲情喜」的騷人墨客啊!

結論

  打了這麼多文字,我有點嚇到,原本沒要談這麼多的,只是要告訴大家,看待作者不可以只觀其表面,而要全面性綜覽,才能真正認識一個人,應用在實際上的朋友交往,我想亦如是。再次,對於現有作者的介紹,似乎無法與課文內容作搭配而感到遺憾,其實學習時,若能將作者生平與文章做聯繫,對於解讀文章,將有正面效益。最後,白居易、元稹、劉禹錫等三人的唱和關係,相信在看完這篇文章的讀者,應該不會只停留於表面的「推動新樂府運動」、「世稱劉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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