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情在第二天早上醫師巡房觀察了我的過敏用藥結果,宣布我仍不宜出院時急轉直下。經過一天多密集用藥後,我的手臂由局部性紅疹轉為嚇人的滿佈雙臂全面紅腫。
聯絡了在巴拿馬市的臺灣單位志工負責人夏天先生後,他從首都開了四小時車來到聖地牙哥,抵達後正好遇上下午巡房的醫生;夏天先生堅定的告訴醫生如果我需要較長的醫療時間,我們要辦理出院到巴拿馬市就醫。
醫生除了當場表達他的不悅(我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或許這家私人醫院很多醫療考量都是以收益而非病人權益優先),並明確指示在過敏原未知的情況下,我在痊癒前都不該回到聖塔非。
事情林林總總,沒有一樣安慰得了人。
還是得苦中作樂,說一段讓人啼笑皆非的小插曲:
夏天先生看我除了注射以外,手部的紅腫仍會搔癢但院方都沒有幫我上外敷藥,要求醫生開藥讓我上藥。
已建立起權威感的夏天先生讓醫生言聽計從,立刻把我帶到診間上了一層厚厚的白色藥膏,拿繃帶把我的兩隻手捆得木乃伊般扎實,除了讓我連彎曲手臂都不太容易外,還非常不透氣又不舒服。
僵直手臂的我當下還和夏天先生開了些「這就是巴拿馬」之類的玩笑,但其實沒那麼好笑,包得密不透氣的手舒緩不了症狀,晚點醫生下班後我就把繃帶拆掉並刮除一些藥膏,才讓自己稍微舒服一點。
最後在住院三天兩夜後,結束了聖地牙哥的私人醫院住院體驗,刷了天價帳單辦完出院手續走出醫院大門,三天都沒有離開病房的我見到天空恍若隔世。
醫生一再告誡我不該回到聖塔非,只能回山上匆匆花五分鐘收拾行李,幾乎來不及跟遇到的人告別就再度跳上車,隨即在漫長的車程中到了巴拿馬市。
接著開啟巴拿馬求醫之路的新一頁。
翌日,經由使館秘書介紹,預約了據說是巴拿馬市皮膚科第一把交椅的門診。
首都的氛圍和鄉下是天壤之別,候診室如同美劇中私人診所般豪華冰冷,其他候診貴婦們精緻的妝容及診間的廣告單在在暗示這診所主要業務是醫美,暗地捏了把冷汗:這、該不會掛錯科別了吧?
過了約診時候後又等了漫長的時光,終於會見了女醫師。
醫師無視於我出示所有之前就醫診斷及用藥歷史,她看著我在聖地牙哥的醫院治療後大面積發紅的手臂,直接判定我的過敏是因陽光而起。
即便試圖解釋醫生似乎也沒有聽的興趣,雖想說服她在臺灣我也曬過太陽的,從沒有這樣的過敏反應,但她只給了我一個憐憫的眼神:「親愛的,妳現在人在巴拿馬,熱帶的陽光跟妳們國家的陽光是完全不同的。」
除了昂貴的診療費,這位女醫師還下了道晴天霹靂的醫囑:「過敏疹痊癒前不能曬太陽」並開了一週類固醇用藥療程。
在熱帶巴拿馬,不能曬太陽意味我白天不能出門,而治安惡名昭彰的巴拿馬,夜間也不是出門的好時機。
因此,雖然不是得了傳染病必須居家檢疫、我還是開始一段比預期還長的巴拿馬市自我居家監禁時光。
那段身在熱帶巴拿馬卻因為醫囑形同居家監禁的日子,光是回想都覺得可怕。
每天只能關在臨時住所,觀察自己的身體變化,諸如六小時藥效一褪就會反覆發作的過敏疹、擦了處方外用藥卻產生患部刺痛急忙洗除、以及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究竟怎麼了焦慮,寫來似乎簡短兩三句、身歷其境時每分每秒都是對意志力的煎熬。
事後回頭看,那段日子最恐怖的不是身體的症狀,而是不知道那焦慮不安的等待過程何時方休。
不斷求診的過程讓我深深懷念起在臺灣就醫的便利美好,語言的隔閡在身體不適時顯得如此巨大,身體反覆發作的過敏症狀只讓你懷疑醫生的醫術、或再三省思自己就醫時是否錯誤表達,最後甚至還動用了大學社團學姐的私交,讓我透過電子郵件詢問臺灣過敏科的醫生,請他看我的症狀照片、藥單,確認我的身體和得到的處置是否恰當。
必須承認,當收到臺灣醫生稍來的mail表示,以他的專業判斷,巴拿馬的醫生給的處置並無不妥,真的讓我鬆了一大口氣。
最後在巴京住了整整二十天,歷經首都首屈一指的皮膚科與傳說中巴拿馬過敏界的第一把交椅、兩位一流私人診所醫生的加持,做了血液及皮膚種種過敏原測試,還一度被臺灣的派駐單位詢問要不要提前解約回台的種種身心煎熬後,終於,過敏科醫生宣布我可以返回鄉下,並要我開始第一輪連續十五週的減敏治療。
醫生向我解釋所謂減敏治療的方式,就是每週依指定劑量抽取藥物後自己打針,在左右手上臂隔週輪流施打......
給我等一下,我是聽到了什麼?
自己打針?!
是的,就是自己打,一個字都沒有聽錯,待會打第一針護士教你怎麼打,這只是肌肉注射很簡單的。
醫生拍小狗似的給我兩記輕拍,揮揮手示意我從他的診間退下。
護士把藥劑抽好後將針遞給我,用酒精棉幫我擦了一下上臂約肩下十公分的位置說:「這裡」。
其實不明白是誰這輩子都沒拿針戳過任何人的情況下,可以就這樣拿起針一口氣往自己戳下去?我握著針筒看著兩公分長的細針又看看自己的手臂,遲疑著。
護士顯然完全沒有時間留給我的猶豫不決,看我拿著針呆立著,她不耐煩的上前握住我的右手,在我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下就把針推入我的左手臂(唉呀呀呀呀!!!)並完成注射。
在那個當下,根本不是痛不痛的問題,而是我心中溢滿的無比驚恐。
搓著手臂,覺得自己打針終究不是什麼好主意,暗自思量著回到聖塔非後,可以拜託誰幫我打這針。
回到聖塔非後,一週時間轉眼飛逝,不想面對的終究還是會來。
那天中午,探頭探腦看了一下,廚師阿利葉在而且正玩手機看起來沒有在忙,阿利葉給人的印象就是很剽悍、什麼都沒在怕的型,打針這種事對他該是小菜一碟,就拜託他吧!
拿著針筒、酒精棉片到冰箱取出藥劑,阿利葉瞄了我的針頭一眼,說:「Cocaine?(可卡因?)」
「..............」哈哈,很好笑。
等他看到我在抽藥劑,發現我是要打針就倒抽了一口涼氣,哦哦......
就在我說了關鍵字:「Ayudame?(幫我?)」的那瞬間,他跳起來大叫「No!」同時,他已經迅速逃到隔壁間去了,留下原地持著針筒滿頭黑線無言的我。
藥劑都抽了,拖延無益,放眼所及也沒其他人可以拜託,只好硬著頭皮用顫抖的左手把針插進右手臂(我是右撇子啊!)完成我人生第一次的獨立注射。
即便只是肌肉注射不用找血管,但拿針戳自己一點都不好玩。唯一的好處時,在週週重複越來越老練的注射過程裡,少數有觀眾的時刻,看我如此淡定的拿針戳自己,不少人都露出崇敬佩服的眼光,這或許也是某種贏得詭異名聲的方式。
巴拿馬生涯第一課:人喔,終究還是得靠自己。當發現只有自己可以靠的時後,所有沒有辦法的還是會想出辦法的。
關於我的減敏,如此這般自我注射十五週後,回診又再得到加強版的十五週減敏劑,而後又再一次回診再重複十五週。
初初回山上時,時不時疹子還會莫名發作一會,我乖乖遵循醫生的指示,每次發疹子就吃抗組織胺讓它消退。漸漸的,不知是減敏見效或純然是身體適應了,我越來越沒有皮膚過敏的擔憂。
每週戳自己一針半年後,我終於決定結束減敏療程告別針頭們。
那些就醫留下的各式抗敏藥物在其後的兩年中,適得其所的伴我度過許多野外蟲咬或其他因素造成的種種大過敏時刻。
有那麼一兩年,認真看我的手臂的話,可見到部分皮膚的顏色並不均勻。
幸而給予一定的時間,傷疤終究會慢慢淡去。
有時候,需要的也就只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