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說說金銀島的事

來說說金銀島的事。

十八世紀初葉，長崎學者西川如見在《長崎夜話草》中，記載了一個紅毛人抵達金銀島的故事。話說紅毛人（此處應該是指荷蘭人）的船被颱風颳到日本東北方海域的未知島嶼，水手上岸取水時，發現海岸佈滿金砂，所以帶了不少金砂上船。結果載運了金砂的小船怎麼推都推不動，水手心生對超自然力量的畏懼，趕快把金砂全丟掉，才順利回到母船。

後來這艘船到了平戶河內浦（鄭成功出生地），發現船底有附在上面的金砂，就把它挖下來買酒喝。有人問起，他們就說自己肯定到了世界地圖上日本附近的金銀島。不過日後紅毛人想再去那座金銀島時，就再也找不到了。

其實太平洋上的金銀島傳說，大概在1580年代就開始浮上檯面，其故事原型可能源自葡萄牙水手的遇難見聞，加上了中世紀以來對東亞黃金國的想像，但倒底是誰開始說這個故事，恐怕永遠都弄不清楚。不過1584年西班牙船長 Francisco Gali 在從澳門返回墨西哥途中，收集到兩個金銀島傳說，倒是有憑有據，而且還跟台灣有點關係。

Gali 在澳門聽到的第一個黃金情報，是漳州人舵工 Santy 告訴他的。Santy 說澳門到日本之間「美麗諸島」（Ilhas Fermosas）的原住民會帶鹿皮和砂金去中國沿海販賣，而他自己也去過那裡九次，對此情報很有信心。這裡的「美麗諸島」，指的應該就是台灣，但為什麼用複數形就不清楚了。這是個有爭議的問題，應該交給福爾摩沙貓來講，崎陽貓暫時不討論。

Santy 說的第二個黃金情報則是從日本聽說的，說在日本東方有座群島，當地的人闊肩短身，男人頭上有很大的髮髻。他們帶砂金、棉製品、燻魚去日本販售。Santy　稱這個群島為 Armenicão，符合當時太平洋金銀島情報中，稱金銀島為「亞美尼亞人群島」的印象。以今天的知識來看，這些人可能是北海道原住民 Ainu 人吧。

Gali 帶著這兩個情報出發，準備跨越太平洋返回墨西哥，但在途中既沒看到 Ilhas Fermosas，也沒找到傳說中在日本東方的島嶼。Gali 回到墨西哥後，將他在太平洋的航海見聞呈報上去。此時有位神父也呈報了類似的情報，因此總督就命令 Gali 再次下太平洋去尋找「亞美尼亞人群島」或是日本東方的金銀島。

可惜 Gali 此次師出未捷身先死，1585年抵達菲律賓馬尼拉後就身故，任務由其他人在1587年接手，但什麼也沒找到。21年後，同樣的任務又在1608年交給經驗豐富的探險家 Vizcaino，但任務不斷拖延，直到1611年才跟著西班牙派遣到日本的使節出發。不過依然什麼也沒找到，颱風還把船弄壞了，只好返回日本求援。

此時向西班牙人伸出援手的是東北大名獨眼龍伊達政宗。在他的協助下，西班牙人在日本建造了一艘船，帶著伊達政宗的使節支倉常長一起返回墨西哥，支倉常長再前往歐洲進行出使任務，也就是歷史上所說的「慶長遣歐使節」。

話題好像離長崎越來越遠了。其實不會。在 Vizcaino 探險過後二十餘年，有兩位自稱曾經參與1612年金銀島探險的荷蘭人在1635年找上了人在長崎的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商務官 Willem Verstegen，說可以提供金銀島情報。雖然這兩位荷蘭人的情報看起來疑點重重，但總之 Verstegen 是信了。此時荷蘭已經在印尼、台灣、日本都設有據點，可以支援尋找日本東方金銀島的任務。對於找到歐洲水手傳說中的太平洋金銀島，可說是信心滿滿。

Verstegen 的備忘錄在1635年12月返回印尼的途中作成，荷蘭東印度公司可說是馬上動作，在下一個南風季（次年夏天）就發出指令給平戶的荷蘭商館，要求他們派船尋找金銀島。但是八月抵達平戶，討論後認為八月的季節已經太遲，無法到達傳說中金銀島所在的北緯37.5度，反而會被西北風吹向台灣，無法成行。

有了1636年的失敗經驗，1639年荷蘭東印度公司再次派遣兩艘船，經由摩鹿加群島，直接北上到日本東方海面找金銀島。當然這次什麼也沒找到。最後兩艘船死了一半的組員，悽慘地在1639年11月24日抵達臺灣熱蘭遮城外海。附帶一提，這次航海的副司令官是 Abel Tasman，日後以探險澳洲與紐西蘭而聞名。

兩次失敗沒有減緩荷蘭人發現金銀島的決心。1643年再次出發，派遣司令官 Maarten Gerritsz Vries 出發尋找金銀島。這次比過去更早啟航，在四月初南風始發就離開巴達維亞。而且野心更大，除了金銀島，還要去找馬可波羅所說的亞洲北方富裕國家 Cathay。西班牙和葡萄牙人都沒去過 Cathay，這次荷蘭人一定可以搶得貿易先機。

咦？等一下。Cathay 不就是中國的另一個名字嗎？很遺憾荷蘭人當時誤以為 Cathay 和 China 是兩個國家，他們要到1650年代才會搞清楚狀況。所以這次的航海注定也是徒勞的。

1643年的航海跟長崎也沒有太大關係，再講下去崎陽貓就快要變蝦夷貓了。總之1643年的航海，由司令官 Vries 率領的 Castricum 號去了北海道和庫頁島繞了一圈，找不到 Cathay。繼續往東航行，也沒找到太平洋上的金銀島，最後在11月13日抵達台灣熱蘭遮城。Castricum 號留在台灣，司令官 Vries 則搭上第一班出發的船返回巴達維亞，報告此次航海無意間發現的結果。

司令官報告特別強調在蝦夷地（北海道、庫頁島）原住民擁有許多銀飾，也收集到金銀的樣本。這給了東印度評議會很大的希望，認為如果可以在蝦夷建立穩定的貴金屬來源，對公司將大有助益。

其實貓有點懷疑荷蘭人是否真的看到了銀飾。貓曾在博物館看到 Ainu 人的銀色飾品，問了館員，他說是黃銅（真鍮）。所以荷蘭人真的看到銀了嗎？

不過北海道有砂金這件事倒是沒有問題。在1620年左右潛入北海道的耶穌會士就已經報告過了。雖然荷蘭人當時不知道耶穌會士提供的情報（他們知道的遠比我們有限），但在北海道厚岸灣遇到的日本商人也向他們說蝦夷地有金礦。不過這位日本商人沒說的是，松前的大名早就已經在那裡採金了。荷蘭人太晚來了～～

關於1643年航海的報告中還避重就輕了一件事，就是 Castricum 的僚艦 Breskens 號在５月就因為颱風而與他分開，結果去了南部（日本岩手縣）的三田灣停靠。因為日本當時已經鎖國，上岸取得補給的船員就被扣押，帶到江戶問話。這件事被稱為 「Breskens 號事件」。日本方面想知道他們到底不去長崎跑去東北幹嘛，荷蘭船員說去畫地圖，卻被反問：你們沒有地圖怎麼去那裡航海，供詞反覆，一定有詐！

江戶幕府方面其實在意的不是畫地圖，而是懷疑荷蘭人要偷渡葡萄牙傳教士去日本。1643年12月，長崎商館長 Jan van Elserack 去江戶把人保出來，卻意外地洩漏了荷蘭跟葡萄牙在1640年已經休戰的協議。本來荷蘭人就是靠貶損西班牙、葡萄牙兩國在日本做生意的，現在荷蘭跟葡萄牙相好了，反而引起日本懷疑，他們是不是要聯手來幹什麼。這金銀島就無關了，但荷蘭人尋找金銀島的事，就是在 Breskens 號引發的事件中傳到日本，之後才會被西川如見收錄進《長崎夜話草》中。

荷蘭東印度公司打算在1644年派船再次探索蝦夷地，以確認貴金屬是否存在。但這次計畫最後並沒有實行。反而是同一時間，駐台灣的荷蘭官員已經率軍進入黃金產地哆囉滿（一般認為是花蓮立霧溪口），確認黃金產地的存在。在台灣發現黃金，以及取消1644年蝦夷探險之間有沒有連帶關係？這個問題目前還沒有答案，雖然貓大概知道去哪裡找，總之有待後續研究。

以上是崎陽貓講的金銀島探險故事。從長崎講到台灣、蝦夷地，再回到台灣。這些都是大航海時代中太平洋西岸被重視的地方。透過人人渴求的黃金，以及探險家實際的腳步，將這些原本各自孤立的地方連結成一張網絡，形成一則令後人感到有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