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女生,我討厭粉紅色。|淺析粉紅口罩與顏色性別化

2020/04/29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前言:粉紅口罩引發的討論

這幾天,由於新冠肺炎(COVID-19)疫情引起的全球口罩荒以及口罩炒價現象由於台灣政府及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快速有效地應對、進行相關配套措施,使得台灣相較其餘國家在防疫上受到較少且相對寬鬆的影響。在近一個月內,台灣甚至從原本的口罩進口國轉為全球一大出口國。因疫情的影響,原本就與台灣人息息相關的口罩,現在更是躍升成為最重要的生活必需品。
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總指揮官陳時中為回應記者會上提出的案例--一名因害怕被同儕嘲笑,而不敢戴粉紅口罩上學的男童--他不僅率領一眾男性官員戴上粉色口罩,同時也提及自己學生時期喜歡的卡通角色是「粉紅豹」,以此強調「顏色不分性別」、拒絕性別刻板化的立場。此番溫和且堅定的表態引起廣大討論與支持,許多台灣的企業媒體紛紛將其社群網站的大頭貼改為粉紅色,加上今年4月20日迎來推動台灣性別教育的「玫瑰少年」.葉永鋕事件的二十周年,使得「#顏色不分性別」的標籤於推特上由台灣網友響應並轉發使用,引發不少國外網友和媒體關注,甚至被稱為「台灣粉紅日」及「粉紅潮流」等。台灣於性別平權方面表現亮眼,可謂亞洲第一,此舉仰賴許多倡議組織推動政府設立保障性別平等的各項法案,如《工作性別平等法》、《性別平等教育法》,以及使得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司法院釋字第七四八號解釋施行法》等。
如同科技進步與社會觀念可能產生不同調,儘管台灣於法律層面推動許多保障性別平權的法案,那些幽微的、看似不構成「霸凌」或「暴力」的性別刻板印象卻始終透過商業、媒體、俗諺形成難以發現的潛意識影響著社會眾人。

顏色的性別化

雖現在的性別觀念趨於開放,直接展現於暴力層面的性別歧視和霸凌事件似有減少,但父權社會仍佔主流的現在,性別二分、異性戀霸權以及事物性別化的現象卻充斥在我們日常生活周遭每個大大小小的碎片化象徵中。而顏色便是用來區分性別,以及時常被誤認為與性別認同為類似概念的性傾向,的概念之一,同時也是用以馴化個人服膺性別角色與對應之期待的規訓手段。
顏色性別化最為廣泛且深入人心的一個概念便是男女廁藍色與紅色的顏色標誌。有研究指出顏色作為視覺最強烈的刺激,在判斷視覺意象上的速率遠比判斷圖形或文字來得快速。木村拓哉演出的日劇「腦科學先生(Mr. Brain)」中的一集主角.九十九龍介偷偷將男女廁的顏色互換但保留表示男女的圖形,女主角由里和音不假思索地衝進了貼著紅色男廁圖形的「男廁」,此現象在腦科學被稱為「聯覺」,表達當人們看到某個象徵大腦便會直覺地聯想到與其相關的概念。此概念在心理學上被稱為「認知」,意味若我們在生長過程中接收到「紅色屬於女性,藍色屬於男性」的薰陶,那我們便為下意識地在看到紅色時想到女性;而藍色就想到男性。
顏色的規範對於男性有相對強的束縛,以服飾為例,當我們走進女裝區時可以看見各式不同設計的衣服、鞋帽及飾品輔以各種不同的顏色,冷色調、暖色調、前幾年風靡時尚圈的粉彩色以及莫蘭蒂色調等等,幾乎沒有色調是不屬於女性可用的;然而,當我們走入男裝區,則會不僅樣式減少,色調也變得簡化而統一,黑白調和衍生自軍警色彩的卡其調和迷彩色佔了絕大部分,鮮豔的純色部分則以紅、綠、藍為大宗。本次引起爭議的粉色和紫色,則在現代一直被強調認為是屬於「女性的顏色」而很少出現在男性的身上。

我之於粉紅色

作為一名生在中產家庭的生理女性,雖因為獨生女的關係受到來自長輩「必須撐起這個家」的觀念薰陶,衍生出許多「做錯事不能哭」、「自己想辦法解決」諸如此類偏向陽剛氣質的作風;我從小仍然受到許多必須「成為」和「展演」陰柔的性別壓迫,而壓迫最主要的來源便是來自家中的兩位女性長輩--我的母親和阿嬤。
我的母親和父親家庭性別組成與成長環境正好形成一個對比:我父親是家中獨子,也是長子,上面有三個姐姐;我母親家含她一共六個小孩,除了她以外全是男性。生長在充滿兄弟的環境下,我母親養成了中性的風格打扮。或許因為自己在小時候機會打扮地很「女性化」,我母親從小對我的願望就是能把我養成一位「小公主」,她熱愛採買各種的裙裝將我打扮為有氣質的小「淑女」,在國小高年級前,我從未有自己便服穿過褲裝的印象;除了裙子,我母親還買給我數不清的洋娃娃、髮飾、蝴蝶結和小包包,它們多半都是紅色和粉色調的,因為在我母親眼中那是「專屬女生的顏色」。
然而結合「獨子」身分、又在學校和男生們時常玩在一起的我事與願違地養出一副不符我母親期待的臭脾氣。就在我國中的時候,對於長期被限制穿粉色和裙子、被要求要很甜美乖巧的不滿,與青春期開始成長的自我意識結合,我第一次無意識地挑戰了我母親的權威,向她大吼「我是女的又怎樣?!我就是討厭粉紅色!」
那之後生氣的母親對我烙下一句「那你以後衣服自己買!」的氣話,卻沒想到我認為這句話根本正中下懷,在挑衣服時總直接繞過女裝區,跑去看當時最流行的中性風色褲、皮帶和寬鬆T恤,顏色也往往選擇黑、白、紅以及藍色和綠色等,就是不挑讓人感覺「很女生」的粉色。
雖然當時的舉動十分地不成熟而孩子氣,現在看來,當時的我似乎是想透過拒穿「女裝」、討厭粉色以及反抗母親這些所謂青春期的叛逆行為,來反抗社會強加在我身上性別的期待。「不穿粉紅色」的行為之於當時的我來說,不僅是一個展現自我、對抗權力的象徵;也代表著顏色不應該被性別所劃分,沒有特定的顏色是專屬於什麼性別的想法。而粉紅色也在這場反抗性別意象的行動中,成為了被我厭惡的「女性形象」的所指。

粉色作為反抗的標誌

雖現代對於男性與陽剛氣質(masculinity),也就是一般俗稱的「很man」、「有男人味」,的限制略有鬆綁,持有一些陰柔氣質(femininity)是可被社會所容許的,例如:男性愛戴小孩不會被認為很「娘」,反而被稱讚為「新好男人」,是有包容力和愛心的展現;但這是建立在男性原本就持有陽剛氣質的基礎,以及展現的陰柔氣質是特定且可被容許的類型之上。若是以其他的方式呈現陰柔氣質的男性仍容易因此威脅了自身的性別角色,而被社會其他的人甚至自己,警告必須依循社會規範做出「符合男性」的行為,如:喜歡粉色可愛小飾品的男性,被家長勸誡這樣做會被「別人」評論「不像男生」、「很奇怪」。
粉色作為陰柔氣質的代表顏色,時常被使用在女性衣飾、母嬰用品以及照護設施上。兼有著溫柔包容的特性以及作為陰柔的象徵,粉色因此時常被拿來當作反抗性別二元的標誌。
如這次的「粉紅潮流」,不僅以性別平權的角度支持男性戴粉色口罩並沒有任何性向或認同的問題;許多人也貼出許多男星、模特兒穿著粉色的帥氣照片,提出「穿粉色也很『man』」的口號支持。但這個口號也被許多對性別議題有所了解的學者或觀察家提出隱憂,認為其無助於性別平權的推行和減少性別刻板印象--雖然這個口號支持了男性可以使用粉紅色,但它還是強調了男性必須要陽剛(很「man」)的意象,因此無助於提升在父權社會下陰柔氣質被貶抑的現況。

結語:

粉色這個常見且寓意深入人心的顏色在性別領域及其相關議題上時常被拿來討論使用,無論是站在順勢主流性別意象,作為一象徵女性與小孩、柔弱的陰柔氣質的顏色,用以區分不同的性別角色和各自配屬的性別氣質;或是被反向地當作一個刻板印象的象徵符碼來反對,粉色充分展現了原本一個中性的顏色是如何透過社會互動交錯成為單一或專屬女性的顏色,而它又怎麼被「再詮釋」,成為解放男性不能呈現陰柔氣質的既有印象的武器。
本文寫作的動機出自於一名男性友人於臉書分享其對於本次口罩事件及後續引起活動的看法,看到他分享時我便覺得十分有趣:他與我同樣身為LGBTQ+族群以及性別運動的聲援者,因為不同的生理性別和社會期待,對於粉色本身的想法以及如何對抗它所象徵的性別意涵是幾乎完全倒反的。這也呈現了即使在台灣這樣性別觀念十分開放與包容的地方,在性別二元化的方面上仍有許多根深蒂固、需要改進的地方。而如何不讓本次的「粉紅潮流」淪為如「自由主義女性主義」那般強調「男人可行的女人也可行」的相似行為,就端看後續能否有人提出觀點多元且有引響力的討論了。望此篇文章能夠提供一些看法,也啟發與此議題不熟悉的人一些對周遭生活與性別如何相互影響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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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是蠑螈!是名剛好趕上COVID-19前夕離台的哈日族美國新移民。 我喜歡ACG、各種BL小說漫畫、性別研究、心理諮商與成長等議題。 歡迎和我交流與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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