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兵基本教練：進度三 〈國軍〉

給正在服義務役的人許一個願望，他會許什麼？除了不可能的立刻結訓之外，大概就是夭八，亦即星期五18:00出營。這兩個字像一道迷幻咒，只要長官一出口，可以讓所有役男嗨翻天。

何況那次我們放的是夭兩。

那天拆解步槍到一半，隊長突然列隊集合，迅速將部隊帶到集合場。另外三個中隊也飛快地到定位，值星中隊長已經佇在中央等待。

整梯役男，六七百人身著一模一樣的鋼盔、迷彩衣、迷彩膠鞋，在一聲令下，同時稍息、立正，發出一致的摩擦聲與踱步聲。隊長們的神情與竊竊私語，透露他們也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忽然，一個迷彩整齊服裝、肩上三顆花的人走到中央，高聲告訴大家，這個軍營被選上，只要配合搬遷，今天之內收好所有行李，大家這週就放夭兩，好不好？

大費周章講這件事，因為它多少透露了國軍某些面向。然而，當你直球對決問我，何謂國軍，就好像問一位哲學家，什麼是哲學，或問一個嘻哈歌手，嘻哈是什麼。

何謂國軍？在我們每天吃飯的大禮堂裡，舞台兩側各懸著一條紅布，斗大的白色字體印著「以國家興亡為己任」，另一行是「置個人死生於度外」。正後方白牆上也有兩行字：「為何而戰／為中華民國國家生存發展而戰」，「為誰而戰／為中華民國百姓安全福祉而戰」。

何謂國軍？每週四下午兩點十分轉開華視，會看到一個節目叫莒光園地，由不同單位的軍人講大同小異的話：能替臺灣捍衛自由民主，守護人民安全是一件非常光榮的事。

何謂國軍？有個招募志願役的長官說，在和平時期，我們正轉型成全國最大的公司，朝八晚五，外膳宿，週休二日，還有優渥穩定的薪水，這麽爽的工作，上哪找？

何謂國軍？針對近期中尉自殺事件，蘋果即時其中一篇報導開頭是這麼寫的：「位於桃園楊梅的陸軍269旅高山頂營區，7個月內發生3起官兵自殺事件，其中兩人身亡、所幸一人送醫搶救及時。」

若換個思考路徑，以結果回答問題，我認同T所說的，陸軍義務役畢在戰場上，頂多只能擔任灘岸戰的射擊兵，而這一切都還只是理論層次上。你可曾想過真正的戰場是什麼樣子？當你把槍口對準一個人，是否能抱持殺人的決心，扣下板機？

回答何謂國軍這個問題，就像回答所有問題一樣，不能以偏概全，更不可能由一個在營四個月的義務役來解答。讓我再講述一則小故事，提供一點對整個大結構的想像。

那天是鑑測，項目是仰臥起坐和伏地挺身。就在第一批人測完，輪到第二批預備時，全隊被那個場合權力最大的鑑測官集合起來，重新點名，確認考生號碼、證件是否與本人相符。

在沒有任何人拿錯證件或排錯位子，沒有多一個或少一個人的情況下，因為鑑測官的一句話，一百五十多人坐在毒辣辣的太陽底下曬了一個小時，等其他中隊全部測驗完畢後，才換我們。

後來隊長說，計劃趕不上變化，變化趕不上長官的一句話。我則是想到幹幹貓那張圖，「如果沒有言論自由就不知道誰是北七了」。

你問我，那次夭兩到底怎麼來的？誰知道，只記得那週五十二點出營，心情雀躍得像隻迎風起飛的小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