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粽子

還記得小時候過端午節，我最喜歡吃外婆包的粽子。

端午節前夕外婆會陸續採買包粽子的食材，像是長糯米、月桃葉、豬五花肉、乾香菇、花生、鹹蛋黃還有我最討厭的小蝦米。大約端午前兩三天，等食材都準備好就開始包粽子。

外婆包的是北部粽。

十五歲以前我從沒吃過南部粽，第一次吃是娘家在南部的嬸嬸請我吃的，沒有熟悉的醬油香，內餡很一般，而且竟然沒有我最愛的鹹蛋黃，咬在嘴裡吃起來軟黏黏的，倒也不算難吃，只覺得這粽子口感很奇怪，不怎麼喜歡。

還是北部粽合我胃口。

想包出一顆顆飽滿的大肉粽說實在還挺費工。北部粽先從處理米開始，先將糯米浸泡一段時間，然後將醃過的豬五花、泡好的香菇、蝦米和花生都準備好，通通下鍋後再倒入外公特製的五香調料以及金蘭醬油一起拌炒，那股香味真叫人垂涎欲滴。將包好的粽子再用鍋子蒸熟，帶著粽葉清香的肉粽就完成了。

在那之前的重頭戲是包粽子。

外婆用個大鐵鍋裝進炒好的油飯，到客廳拖個小凳子坐下來，拿起粽葉就開始包。我看外婆三兩下就完成一個，看著看著也吵著要自己包。外婆只好先示範幾次給我看，把炒好的內餡用兩片葉子包覆成三角錐狀，然後用草繩綁緊。

我心想包粽子不難，不過就幾片葉子和一堆飯，偏偏我就能搞得滿地都是飯粒，這不打緊，可憐我很認真想捏出三角形來，可三角形卻被我硬生生塑成了長方形，試了幾次都是如此，外婆也不罵我只讓我捏著玩。小孩子總是沒啥耐心，被我糟蹋了五顆粽子之後，我就謊稱要寫功課溜之大吉了。

我也不知道我包的那幾顆下落如何，反正有的吃就好。

有一年端午節舅舅們都放假在家，中午拜拜完之後我就和舅舅們一起，邊吃粽子邊看電視轉播的划龍舟比賽，在我們猜測哪隊會奪冠的同時，我一邊把最討厭的金勾蝦米通通給挑出來，然後將粽子大口吃掉。

也許是外婆包得太香太好吃了，我吃完一個又一個還想拿第三個的時候，被外婆阻止，說粽子不好消化吃太多會肚子疼。俗話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我趁大人不注意又偷偷吃了第三個，結果到晚上果真開始肚子痛，還被帶去醫院掛急診，因為這件事害我每到端午就被打趣一次。

我發誓再也不敢一次吃一顆以上的粽子了！

按照慣例，端午節過後的一個禮拜，喔不，至少兩個禮拜天天都可以吃到粽子，早餐一顆晚餐再來一顆，吃得我看到粽子就反胃。我沒有細數外婆到底包了多少顆，只知道打開冰箱全部塞滿粽子，據我目測應該也有上百顆吧？古早年代的阿嬤總想著多包一點，可以分給在外的兒女子孫，或是親戚鄰居朋友，然後就不受控制地愈包愈多。

有一種餓是阿嬤覺得你永遠都沒吃飽 ~。

我的祖母是新竹客家人，我不清楚客家人粽子是否有特殊作法，我只記得祖母牙口不好又喜愛肥豬肉，母親蒸肉粽都要蒸久一點，夠軟爛的話她吃起來不費力就會稱讚母親買的肉粽好吃，偶爾她吃到外婆送的肉粽，也會稱讚外婆是個能幹的女人—既能上班賺錢也能做好吃的粽子。

除了鹹味的肉粽，另外還有甜味的鹼粽。

鹼粽黃黃的有一股特殊的怪味，它本身並不甜，會甜是因為通常會沾著白糖一起吃。有的人不怕怪味反而很愛吃鹼粽，像我的祖母就是。我有印象祖母非常愛吃鹼粽，我看過她一次吃兩個，若不是姑姑阻止她不能再吃，我猜那一串鹼粽都會進到她肚子裡。

我印象中大約是四五歲吧，有一回祖母餵我吃鹼粽，我整個吐出來，因為那股怪味加上我咬太大口，味道一下衝上來實在噁心，讓我從此不敢吃鹼粽。後來長大在外婆家又看到鹼粽，見舅舅吃得津津有味，我才試著沾上一大片白糖吃了小小一口，咦，感覺還好嘛沒印象中那麼恐怖，我才終於克服鹼粽恐懼症。

若和鹼粽相比，肉粽就算吃到想翻白眼我也還是喜歡肉粽。因為肉粽裡有我愛吃的鹹蛋黃和花生，而且再怎麼蒸也不會像鹼粽那樣有股怪味兒。

等我再大一點，市面上開始出現冰粽。甜甜包水果餡很像麻吉的冰粽，很受小朋友歡迎，我也蠻喜歡的，只是這東西在阿嬤們眼裡不叫做“粽子”只是三角形的甜點罷了，上不了“檯面”，如果要拿來祭拜祖先，還是必須正正經經地包才可以。

只是阿嬤們沒想到也就過去二三十年而已，端午節拜拜的粽子已經沒甚麼人自己包了，現在連上菜市場買都不用，直接網購或者到便利商店預定就行。而阿嬤們的純手工肉粽，也隨著她們離去一起消失了。難怪現在古早味正當紅，因為有些味道是舊的才好。

定居台北以後，我才知道原來還有許多不同口味與做法的外省粽。甜的鹹的蒸的水煮的，不同做法造就不同的美味，而且形狀也不侷限於三角形，長條形也是有的。想來兒時被我捏成長方形的肉粽也不算太失敗。

不管粽子多大顆裏頭內餡多厲害，管你是包蟹肉、干貝、大龍蝦，還是松露、松阪豬、鵝肝醬……，我覺得都抵不過傳統的香菇、豬肉、鹹蛋黃，因為這是一種記憶中的味道，昂貴的食材反而無法讓人吃出熟悉的感覺。

那是媽媽 / 阿嬤才有的味道。

以往端午節的重點是包粽子、做香包以及看划龍舟比賽，天氣好的話還能玩下立蛋。

現在大概只剩下吃顆網購的粽子，至於做香包、看划龍舟就省省吧。

對了，還可以用艾草泡浴洗個香香的澡，艾草清新的味道我倒是非常喜歡。

最後要記得提醒自己，粽子千萬不要吃太多，不然就像我小時候一樣，連吃好幾個搞到胃發炎還跑去掛急診就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