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普渡

炎炎夏日萬里晴空，終於迎來了暑假。

小時候暑假最熱鬧的大事，莫過於準備中元普渡大拜拜。中元普渡這項祭拜習俗由來已久，全台各地都有舉辦盛大的法會及祭拜活動，只不過基隆的祭典活動更引人矚目。

中元普渡能夠每年盛大舉行，要歸功於各姓氏輪值主辦，出錢出力讓好兄弟能盡享一年一度的豐盛。由於這是在地的習俗，每年農曆七月時我家自然也不例外。

還記得那時阿嬤常對母親叨唸，中元普渡輪到我們的時候一定要殺一隻豬公來拜拜。唸了好久，終於等到可以殺豬公的那一年。阿嬤興高采烈向親朋好友大肆宣揚，我們家七月半要殺豬公拜好兄弟囉，到時一定都要來讓我們請客。

俗話說「輸人不輸陣」，多少年來都是讓別人請吃拜拜，終於輪到自己家的時候自然是要澎湃又豐盛，於是不論請客的主人家或受邀的客人們全都滿心期待這神聖又熱鬧的祭典。

似乎是不成文的默契，張羅祭拜以及邀請賓客的差事，很自然的就落到我們家來。那年暑假我少打了好幾場羽毛球，因為我都要跟著母親到處去採買。先是乾貨類。看過普渡拜拜的人一定都有印象，那綿延數公尺長的供品多得數不勝數，各種零食、餅乾、傳統糕點、果汁汽水、泡麵、罐頭、大米、水果、啤酒通通擺滿紅色大圓桌，一定要擺得滿滿滿，否則就顯不出誠意。我當時很不解地問母親為何要買那麼多，還被母親斥責不懂事，原來就是要擺得夠多，好兄弟才會滿意啊。

為了讓好兄弟滿意，甫進入農曆七月我就跟著母親不斷東征西討到處掃貨。

在量販店尚未普及的年代，我們最常光顧的地方是「軍公教」就是現在「全聯」的前身，以前的「軍公教」便宜量又多，於是我們母女倆人拼命擠進去，出來時四隻手提著數包好幾公斤重的乾貨回家，為即將來臨的大拜拜做門面打底。等去了四五趟之後，母親終於覺得夠了，另一方面也因為家裡真的快被塞爆只好作罷。

當然，除了上「軍公教」，附近的仁愛、成功還有安樂市場也都是我們掃貨的地點。「只多不少」是阿嬤傳下來的祭拜原則，那年暑假我親眼見證到母親將這個信條發揮得淋漓盡致。

準備完乾貨類，重頭戲也即將上場。

七月十五那天，開始拜拜前我們全家動員把所有乾貨，如餅乾、果汁汽水、罐頭、大米、啤酒、水果，還有要燒給好兄弟的大量金紙，通通擺上租來的紅色大圓桌，再插上普渡專用「慶讚中元」的旗子，接著還要在每樣供品都插上一炷香，這還沒完，等小貨車載殺好的豬公來才算準備完成。

忙了一上午好不容易能坐下來吃午餐休息一下。匆匆吃過午餐後，到了下午藍色小貨卡終於載著豬公來了。真不是蓋的，豬公超大隻，嘴裡咬著一團紅紙，身上有蓋紅印並綁著條紅帶子，等豬公呈大字形於供品桌前架好就定位，祭拜就正式開始了。

在我們拜拜的過程中，好久不見的親戚和附近鄰居也紛紛到來，場面一下子熱鬧起來。大家莫不稱讚我們家的供品非常豐盛，花了很多心思做準備，而且豬公很大隻，誠意十足，好兄弟一定很滿意。聽到鄰里與自家人稱讚，父母笑得很開心，為了準備這場拜拜前前後後的花費總算是值了。

雖然那頭豬遠比不上中正公園裡公開祭拜的超級大豬公，可是我和弟弟第一次近距離看到這麼大隻的豬公還是非常興奮，我還在想這麼大的豬公要怎麼吃得完呢？

沒想到拜完之後，母親將切下來的豬肉分一分竟然很快就分完了，我在擔心吃不完根本是多餘的。光是自己家的親戚就分掉了大半，剩下的再分些給鄰居及較熟的朋友就全部送完了，而我們自己也只留一截豬腿煮來吃。以前年幼的我只覺得媽媽怎麼給自己家留這麼少？現在才知道其實重點在於分享。

過去環境困苦的年代，這場隆重的祭典真是名副其實的「打牙祭」，犒賞好兄弟之餘也慰勞自己人，然而流傳至今，豬肉已非當時高不可攀的食材，主人家無非是想藉著分享祭品來傳遞內心的感謝與友好，而這種內在連結不正是普渡眾生苦厄最重要的關鍵？

分完豬肉之後，最精彩的壓軸才正要開場。

將供品撤下後，紅色大圓桌立刻變身為宴客桌，父親請來的辦桌師傅也開始他們忙碌的工作。接下來我終於可以輕輕鬆鬆地和鄰居、親戚們的小朋友玩在一起，邊享受大廚端上桌的美食，邊和他們在路邊玩跳格子、仙女棒放沖天炮，嘻嘻哈哈非常熱鬧。而大人們數杯啤酒下肚後也很自然地划起酒拳，甚麼螃蟹拳數字拳愈喊愈起勁，一點也不輸我們小朋友，我看那天幾乎所有男性長輩們都有不醉不歸的架式，若不是隔天還得上班，我猜八成會喝到天亮吧。

熱鬧的祭典總是消逝的很快。

所幸整個農曆七月每天都可以拜，自家的拜完了還有機會去親朋好友家吃一頓，禮尚往來一下，只是差別在於主普姓氏的人家會有較高的機率殺豬公和大家分享豬肉。

在我記憶中阿嬤在世時，我們家只辦過一次殺豬公的普渡拜拜，因為很熱鬧到現在都還印象深刻。隨著時間推移，許多親戚朋友已較少往來，現在我家的普度盛況已不如以往。

雖然中元普渡至今仍是一年一度非常重要的祭典，但近年來總覺得和中秋節一樣，普渡似乎變成了商家促銷的大節日，反而少了兒時印象中的熱鬧與期待。我想或許是因為年輕人大多忙於工作，抽不出時間來準備，於是家家戶戶拜拜規模變小了。又或是因為，現在大多改成參加公司行號或社區鄰里舉行的聯合祭拜，採買與拜拜儀式都有人負責，少了禮尚往來的請客與分享吧？

又到了農曆七月，今年準備要拜拜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