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英文詞字:Renaisance man文藝復興人,指的就是能詩能歌,允文允武,理性與感性兼備的多才多藝的讀書人。同時,這個詞字也意涵著一種對世界充滿全新的冒險性的期待與想像。
現代人或許接受資訊的機會與數量都增多了,但是知識瑣碎化之後,求知變成了功利性的工具與手段,那種對生命探索的熱情與恢弘氣度,似乎已不多見。
我想「文藝復興人」之所以在近代消失,或許是自工業文明興起之後,不只職業上的專科分工,連藝術人文也在流派定位之下〈在我看,這其實是既得利益者保護自己的權益罷了〉,人人似乎只得謹守行規,每個既成的專業成為不可逾越的陣地,人人心懷警戒的固守自己的領域,既怕有人會越界而入,又怕有人越界而出。
我還是很羨慕文藝復興時代或者中國春秋戰國先秦百家爭鳴那種對知識的好奇與追求,不劃地自限的嚐試與學習。
這種源自於內心的探索,讓一個人可以成為一個完整的人,他們可以是數學家、是音樂家,也是哲學家,當然也同時可能是建築師,他們可以俯視觀察鳥獸蟲魚的活動,又會抬頭仰望日月星辰的變化,他們可以埋首於曲譜的創作,又可以搭起鷹架蓋教堂。
只有勇於跨界的人,才能帶來全新的思想與全新的進步。敢於向外拓展其他領域的人,當他們再反過來看自己的本行,往往會產生不同的視野和見解。
在專業上跨界並不容易,不過生活中每個人其實就不斷地在跨界演出。比如說,近年參加一些活動,主持人在介紹我的時候,常常會因為好奇而特別強調我的多重身份,怎麼能夠既是牙醫師,又是作家且是環保志工,有興趣的領域似乎又非常難。
其實,每個人原本就有多種不同身份。
在工作職場上,我們往往是別人的屬下同時又兼別人的上司;在家裏我們既是孩子的父母親,同時也是父母親的孩子;在社團中是伙伴,在宗教團體中是兄弟姊妹,是同修,當然,我們也是城市的市民或國家的國民。
在每個角色中,通常我們很自然的轉換。
我知道主持人好奇的是一個牙醫師怎麼會投入環保運動,也好奇我如何在忙碌的職場工作與義工生涯中調配時間。
其實每個場域的轉換,就是心情上的休息。
相對於看診,參加活動就是休息;相對於到處奔波到處開會講話之餘,能坐下來專注地看診,也算是休息。我總覺得人活著就是要呼吸,不是在這裏呼吸,就是在那裏呼吸,因此,不管是躺在床上或是看書或是參加活動或看診,對我而言,都是一樣的,沒有一定什麼就是休息或工作,沒有那一樣比另一樣來得輕鬆或勞累。
其實之所以會參與那麼多不同類型的活動,一方面是興趣,另一方面也是基於使命感的緣故。
在擔任荒野保護協會秘書長與理事長十多年期間,就有不少志工幹部問我,為什麼要參加許多與荒野看似不相關的會議或活動?他們知道我平日要工作看診以養家活口,再加上荒野原本就多得不得了的活動與各種義工訓練,若是連一些與荒野,甚至與整個自然保育或環境保護幾乎不相干的聚會都去,我的身體怎麼受得了?
其實真的很感謝這些伙伴們的關心與貼心,可是,或許大家無法感受到我內心裏的焦慮與隱憂,因為我這些年來深深體會到,台灣環境保護最重要的關鍵,是在環保團體之外啊!是在社會上百分之95以上,對環境不關心也沒有行動的人啊!
我有好幾次經驗親自聽到或聽伙伴轉述官方或開發業者或利益團體的人說:「反正他們環保團體,一定就是會反對的!」
一旦被認定是「一定會反對」,而且這些人只是「一小撮人」,那麼,我們這些環保團體自以為代表「社會良心」的訴求,在那些有決策權的人心中,已不佔有關鍵份量,因為他們已根深蒂固認為──你們這一小群不食人間煙火的環保份子,反正我們怎麼做你們都會反對,那我何必理你們!敷衍敷衍就是了!
相對而言,若是其他一些社會各階層人士,一些他們意想不到的人也表達不同意他們的做法時,官方或業者就會重新思考:「咦?!連他們也反對,那麼是不是社會大多數人都不贊成?」
這種意見的表達,愈是間接愈是有效。
直接的話,決策者會以為這些裹著不同外衣的只是環保份子的偽裝或是被環保份子游說或「脅迫」來表示立場。
所謂間接的,就像行銷學所談的「夏娃效應」,影響我們判斷與選擇的,往往是一些細微且不經意的事件。往往決策者周邊朋友的閒聊,或者所謂「枕邊細語」,那種一言半句的評論,反而勝過洋洋灑灑數十點理由的環保團體說帖。
當我有了這種體認後,我只有勉強自己把握機會,接觸與環保團體完全不相干的人,與他們作朋友(至少讓他們願意看你寫的東西,收你的E-mail),然後盼望他們在各自的生活圈中發揮那「夏娃效應」。
畢竟這個世界該注意該關心的事情太多,而且每個人都有自己忙碌的工作與興趣,如何吸引別人的注意力,並進而為你所關心的事進一份心力,或許先去關心別人所關心的,然後再找出彼此共通之處,才會是較有效果的方法。
大概這也是我卸任荒野幹部之後,將絕大部份業餘時間投入非荒野例行事務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