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症候群》(Syndromes and a Century. 2006) 阿比查邦·韋拉斯塔古
泰文片名的原義是「一世紀的光」,這較能正確抓住本片的主概念。在光之下,我們無法輕易地看見歷史、記憶的痕跡,唯有在陰暗處,隱匿的生命脈動才會再次流動。阿比查邦在訪談中表示,這是一部獻給父母親的作品,電影前半段是母親、後半段是父親,而其描述主體則是那些流竄在體內的痕跡。雙生的文本下,前段的場景建立在樹綠環繞的醫院,主題圍繞著人們的情感,女醫師在與追求者的談話中講起她曾經暗戀過的一個販賣蘭花的男人,牙醫則認為僧人是他死去的弟弟的轉世,兩人有著微妙的互動;相比下,後段的醫院則是在現代化的都市之中,主角是醫生Toung,兩段有著重複的劇情,差異為後段著重描述男主角在醫院地下室與他人的談話-殘缺的軍人們,以及一氧化碳中毒、頭腦壞掉的少年;男主角的女友來找他,問起是否要一起搬到一個新興工業區的醫院去。
「光」作為一個重要的寓象串連起多方隱喻,蘭花只有在陰暗處才得以生長,如同人被積纂在體內的情慾流動,遭到社會角色、互動關係的阻礙而無法奔流;過往軍政府時期留下的民族陰影像日光燈閃耀一般無處不見又不可見,堆積的業障令身體產生疾病,甚而失去腿腳。看似重複的故事線中,阿比查邦的批判力道是驚人的,一個以回憶為出發點的故事中,並未侷限在個人脈絡,而是以個人闡述民族,談論人的關係,淡薄的影像卻「製造」了豐厚的意義。
起初想看這部電影的起因,是在網路上看到了後段「黑洞」的截取段落-單就圖像層面,實為一驚人的畫面,在立體的空間中,黑色的圓形如同平面般逐漸擴大,現實以從未想像過的手法異化。然則這個鏡頭實際上同時兼具豐厚的想像力與批判力,醫院的地下室是專門為軍人診治的,裡面充斥著殘缺的軍人,這些軍人多數沒有「腳」,地下室的機房裡,醫院為這些軍人製作假肢,而製作產生的粉塵充斥著房內,黑洞就是負責吸取粉塵的清潔機。「圓」的意象從片首被提起,在中段以「月蝕」的故事呈現,圓型的黑代表著遮蔭、掩蔽創傷及歷史的逃逸方法,而在這段再次被以工業用具呈現。清潔機如同日蝕的發生,吸走了這些軍人所留下的血腥歷史痕跡,而與中半段的相似,正符合圓的本質概念,循環-陰影處的逃逸,亦如同生命週而復始的輪廓相仿。導演以寫實性影像,製造複義的批判,功力深厚。
不管是和尚殺雞所造的業障,還是Pro Jane的長短腿,抑或後面軍人的斷肢,每一個看似隨性的設定,都隱約透露著生而在世所受的壓抑在身體的積累,寫實性的風景,被轉化為主題概念的傳達,同在醫院,卻被不同的事物「環繞」。阿比查邦最令我驚豔的是他出色的結構性,對於單個主題的闡述,能夠將概念散點式的分佈於電影的所有形式面向,再由它們堆積而成產生意義,無處不在的光、樹立著的銅像、殘缺的身體,以及這部片的重點,「人們隱藏於光之下的生命脈動」,正如Pro Jane在電影中提及日蝕的寓言時所說,故事的重點是,不管什麼時候做什麼事,上天都在看;對於泰國人民來講,誰是上天?誰又是這一百年來,持續照射著人們的「光」?對於光的寓象如同《波米叔叔》中那照射到就會讓人消失的光一樣,是壓制性的權力,而這些權力卻如同堆積於膝蓋的金屬一樣,需要永世承擔。或許片尾看似莫名其妙的結尾,是對這一切最直接的反抗,做運動吧!揮揮身子、動動膝蓋,讓身體裡那些積纂的歷史痕跡都隨汗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