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養的決定,除了書審階段幫忙寫推薦函的朋友。最早知道的就是我們的兩個兒子了。
大兒子當時剛滿五歲,是能夠明白事理的年紀,他的性格也比較細心敏感。我很希望在這個小家庭裡,他能感覺自己足夠重要,家裡有什麼事,他有「優先知情權」,而不是從大人的對話之間「聽說」,或經由其他長輩口中得知。看重與尊重,輕看與忽略,是很容易被辨識的。即便他們還無法用精確的語言表達。
在確定通過書面審核後,我就開始尋找時機分別和兩個孩子聊。
第一次和大兒子提及,是他剛好看了一本書,裡面的豬主角有十個兄弟姊妹,於是我用開玩笑的語氣藉機問他:「我們家也有十個兄弟姊妹好不好啊?」他回給我一個燦爛的微笑,「好啊!二十個好了!」(是有沒有這麼誇張)
雖然有點像是玩笑話,但從他的反應,我可以知道「手足」在他的感受上趨向光譜的哪一邊,是正面情緒多,還是負面的多。如果說講到兄弟姊妹,他直覺想到的是多了一個玩伴,以後家裡會更好玩、更熱鬧,而不是又多了一個被比較的對象、和他搶父母搶玩具、害他被罵,那我大概可以放心一些些,教養的長路走到目前,還沒有偏離了方向。
後來又找了一個機會,我想比較清楚的和他說明家裡最近的計畫。本來有點苦惱,要怎麼和一個五歲孩子解釋收養,畢竟這兩個字看似簡單,卻不能去脈絡的一言以蔽之。在腦中預演了幾次,沒想到實際上場,話都還沒說完,兒子就一派輕鬆的說:「我知道啊,我知道收養是什麼。」
這真是意料之外的回答。「真的嗎?是老師跟你們說過嗎?」我想起幼兒園曾規劃去育幼院參訪,後來因流感高峰沒有成行。
他想了一下,點了點頭。「就是帶需要照顧的小孩回家嘛。」
媽媽我原本還擔心他會不會理解錯誤,說出什麼天馬行空的答案。現在看來是過關了。我主動補充了一下有些家庭沒辦法照顧孩子的困難,他聽著,沒有問其他問題。表情像平常聽我叨絮什麼該做不該做一樣淡然,心思大概已經飛到哪個玩具上。
或許,現在他能接收的資訊就到這裡了。我把話題告一段落。不著急,以後等他,或弟弟,或妹妹自己,想要問什麼,我們都會在這裡。
讀繪本帶入討論也是不錯的方法。和收養相關的繪本在機構手冊上列了不少,但大多出版年代久遠,一個個key in圖書館搜尋,最後能找到並不多。我從圖書館借到《我出生的那一天》和《你來了,我們就變成一家人》。沒想到兒子一看,又說:「這我在學校有唸過。」
偉哉,老師。現在觀念真是跟以前不同了。
有一本陳致元創作的《GuJi GuJi》,講一顆鱷魚蛋不小心滾進鴨蛋群中,陰錯陽差和鴨子成為一家人。和被大家嘲笑的醜小鴨不同,這隻鱷魚得到鴨子家人的愛,即便得知自己其實是鱷魚之後感到迷惘,最後卻能找到自己獨特的身分認同。很可愛的故事。2005年出版,還算是比較新的一本,市面上還能買到。
和小兒子溝通時,考量那時他才兩歲半,所以沒有特意和他解釋收養。只是讓他知道「以後我們會有一個妹妹喔!」「妹妹和弟弟、媽媽睡同一個房間好嗎?」
弟弟是比較黏我的。聽我這麼說,臉上總有耐人尋味的表情。有時他會乖巧的說好,有時又會說不要,有時也會沒來由突然皺起小臉說:「我不想妹妹睡我的枕頭耶。」
我從沒要求他分享什麼給妹妹。但在小小孩的腦袋裡,還是隱隱約約知道有些事將有所不同吧。枕頭是不是一種隱喻呢?
很多父母在懷第二胎時,會帶著大寶去產檢,讓他們從超音波影像慢慢明白弟弟妹妹的存在,或者一起給弟弟妹妹取小名,出生時以二寶的名義送給大寶禮物等等。如此種種,不外乎是希望身為哥兄姊的他們,能不只是把弟妹視為瓜分父母的「對手」,能感染對新成員的期待。最重要的是,經由參與,感覺到自己的重要。在另一個孩子出生後,仍有足夠的安全感,深信自己的被愛。
迎接收養的孩子也無不同。雖然無法經歷肚子慢慢變大的過程,上機構的親職課也不能帶小孩一起。但我們會主動和孩子們說今天爸爸媽媽去了哪裡,做些什麼,盡量有問必答。一些妹妹回家之前需要做的準備,也盡量讓他們參與。不讓孩子感覺收養是件隱晦的事,是個大原則。
曾有人跟我說,沒有血緣的孩子不親;也有人說,沒有血緣的手足不親。
但涂爾幹(Durkheim)也說過,人格是個人經過社會化的結果。每日每日,那麼多的起心動念,都複製了環境透露的訊息。
我覺得自己很幸運,兩兄弟對於新手足都沒有很強烈的情緒或不適應。不管是弟弟出生的時候,還是妹妹的到來。我不覺得是自己做對了什麼,也知道未來的教養還有很多挑戰,但光是這一點我已經很感謝上帝。
也很奇妙的,在家這個小小的空間裡,時常是小孩逗小孩,他們會笑得最開心。稚嫩的童聲交疊上揚著語調,幾張小臉像花一樣燦爛的綻放,好像他們是那麼自然地擁有彼此的語言。
很希望他們的小手能一直是彼此的扶持。
有時想,如果我們是會被他們複製進生命的成分,應該扮演什麼角色,有哪些事該做、不該做呢?或許,也沒辦法靠努力去灌輸給孩子什麼,只是我們自己,要能找回起初的純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