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之後,某天法藏和尚一如既往與其他僧人一起安坐在大殿中聽講,直到鑑真和尚講經說法結束之後,他正準備離去時,耳邊突然聽見睽違已久的中文聲音說:「你要的答案在唯識裡。」他抬頭一看,鑑真和尚正用流利的日語在回答學生的問題,法藏和尚覺得可能是自己的錯覺,於是就不予理會了,但是當他收拾好包袱一起身,正與鑑真和尚的目光相對,就在這一瞬間他心領神會,知道這句話真的是鑒真和尚親耳對他說的秘法,雖然不知鑒真和尚是怎麼辦到的,但這不重要了。
法藏和尚心懷感激恭敬地向鑑真和尚頂禮之後,法喜充滿的離開了唐招提寺。
法藏和尚沒有回東大寺,而是直接往興福寺走去,他邊走邊想「當初興福寺的住持就建議我研讀唯識,為什麼當時我讀不進去呢?」
唯識學是大唐玄奘法師去印度取經時最感興趣的一門學問,因此返回大唐之後,專門成立了唯識法相宗來弘揚唯識學。唯識學最重要的典籍是《瑜伽師地論》,相傳是四世紀時的印度高僧無著菩薩,經由禪定上升到欲界的第四重天兜率天,然後進入兜率內院向彌勒菩薩請法而得。無著菩薩每回出定之後馬上就將請法內容記下,因此《瑜伽師地論》才得已傳述後世。
法藏和尚是在大唐貞觀之治末期聽聞這事,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在佛法的三千大千世界宇宙觀裡,一個大千世界有一千個中千世界,一個中千世界有一千個小千世界,一個小千世界有一千個世界,也就是說一個大千世界就包含了十億個世界。就以地球所在的這個世界而言,是由高至低以無色界、色界、欲界所共同構成。這三界總共有廿八重天,其中欲界有六重天,第一重天「四天王天」和第二重天「忉利天」都在須彌山上,另外四重天與色界天、無色界天都在虛空中。而地球所在的位置還不到天界,是在須彌山南麓的南瞻部洲上。
「地球所在的太陽系應該就在南瞻部洲上,那麼距離地球八點六光年的天狼星在哪裡?」法藏和尚心想「佛經上還說欲界的兜率天一天等於人間四百年,為何無著菩薩可以透過禪定如此的壓縮時間與空間?」法藏和尚因為佛經上的這些觀點與自己的宇宙觀產生了衝突,因此起了更多不解的疑惑。
當時大唐正值盛世,佛法成為王公貴族談玄說妙的最佳題材,民間百姓自然起而效尤,大談佛經裡種種玄妙境界,而忽視真正的修行功夫。因為佛法裡探討生命科學的唯識學太複雜,所以鮮少有人願意下苦心去研究。玄奘大師成立了唯識法相宗之後,由大弟子窺基法師在慈恩寺大力弘揚唯識學,所以法相宗也稱為慈恩宗,但是即使如此,唯識學也沒能繼續發揚光大。因此大唐毫不吝嗇的就將邏輯辯證清晰的唯識學重要典籍,全數交由遣唐使帶到了日本,才有幸在奈良興福寺延續了唯識法相宗的傳承。
法藏和尚快走到興福寺時,突然想起了《華嚴經》裡的一段話「信為道元功德母,長養一切諸善法」,瞬間他就明白了當初與唯識學擦肩而過的原因是因為他太驕傲了,他用天狼星的科學來檢視佛經上所說的一切,不能說是完全不相信,但至少是半信半疑。法藏和尚重重的敲了自己腦袋,心想「你真該好好懺悔。」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到了興福寺,仔細一看住持和尚正站在大門前,住持和尚笑瞇瞇的說:「你來啦。」法藏和尚有些疑惑:「您知道我要來?」住持和尚沒回答,直接伸手把鑰匙遞給他,然後說:「這是藏經閣的鑰匙,以後就交給你保管了。」法藏和尚接下鑰匙,心想「一定是鑒真和尚通知他老人家了,他們一定可以心靈相通,我也要學會這招。」這時住持和尚突然開口說:「這沒什麼,以後你就會明白了。」轉身就朝向寺裡走去,法藏和尚摸了摸頭不知該說什麼,趕緊邁步跟了進去,從此開始了他的唯識修行之旅。
公元 763年,鑑真和尚在唐招提寺圓寂。
法藏和尚在東大寺得到消息之後,隨即放下手邊的工作進入大佛殿,先是對著大佛頂禮,然後轉身對著西方的唐招提寺跪拜行禮。寺裡的師兄弟都不知道他為何行此大禮?法藏和尚也絕口不提此事。在後來的時間裡,法藏和尚只要一有空就到興福寺研究他現在深感興趣的唯識學,回到東大寺也刻意避開寺中種種繁瑣事務所導致的權力鬥爭,就只是當個勤奮的掃地僧,就這麼安住在東大寺一邊研究唯識一邊修習禪定。其他僧人看他沒有上位的野心,幾乎都忽視了他的存在。
二十年之後,也就是公元 784年,桓武天皇突然決定要離開奈良的平城京遷都到長岡京,法藏和尚根據他過往在大唐時的經驗來看,知道有大事要發生了。果不其然在遷都幾年之後,長岡京就發生了種種怪異的現象,於是在公元 790年,桓武天皇又考慮要廢止長岡京另立新都到平安京去。
公元 793年,平安京的建設已經完成,皇室正準備要遷都過去,但是就在這個時候,法藏和尚聽說了在平安京西北方,有座高山的惡龍下山導致嚴重洪災的事,這件事特別引起了法藏和尚的注意。他在奈良已經待了半世紀,直覺這件事就是離開奈良的契機了。
立冬清晨的早課結束之後,東大寺裡的僧眾就再也沒見到這位年邁的掃地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