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特務｜2020 TIAF 台中國際動畫影展｜艱困的疫情年代，我們在動畫電影裡飛翔

動畫並非僅供兒童觀賞，這早就是不需要強調的概念，但更多時候，動畫電影支持創作者能實現超越一般劇情電影實景拍攝的侷限，比起主流作品，提供觀眾更多想法與形式的刺激和想像。動畫媒介的創作能大膽而出色，卻少獲得與劇情長片同等之關注。

回顧本屆觀摩長片片單，除了台灣作品經典重映《魔法阿媽》，並放映獲金馬提名的《千年一問》、《中山魂》等片之外，一如往常，2020 TIAF 再從國際知名動畫影展之得獎作品中網羅眾多精采電影，底下細數其中幾部，再次回味這些動畫帶給觀影者的驚喜與感動。

本屆 TIAF 開幕片《逃離夢幻小鎮》（Kill it and leave the town，2020）由波蘭導演馬里烏斯・維爾琴斯基（Mariusz Wilczyńsk）創作，並邀請曾與奇士勞斯基合作《十誡V：殺人影片》（The Decalogue V）的坎城影后克里斯汀娜・珍達（Krystyna Janda）參與配音。本片於今年 2 月在柏林影展首映，並於安錫國際動畫影展獲得評審團特別獎、維也納國際電影獎獲得國際影評人費比西獎，成績斐然。

觀看《逃離夢幻小鎮》的經驗難以簡單概括，它黑暗而迷人，且絕對是獨屬於影院的觀影體驗。它像是失去章法、無邊噩夢版本的《童年往事》，又或是去到更盡的查理．考夫曼《我想結束這一切》（I'm Thinking of Ending Things，2020）。故事在片段與片段之間缺乏邏輯鏈結，描繪作者私人感官經驗，也牽動關於母子對話的聯繫。衝擊性強烈的風格貫徹音效與影像，全程讓觀者沉浸在魔幻經驗中，運用簡單線條，塗鴉式粗略的畫風，再結合實體媒材（紙張、顏料）的質感，表現暴力、汙穢與不安痛苦的情緒。排泄、肢解、變形，獵奇影像讓人不適，卻也開闊出明確而清晰的噩夢空間感。

無法否認的是，《逃離夢幻小鎮》抽離的意識探索需要觀者一定程度地頻率相通，方能找到共鳴。但對於那些與現實世界格格不入的疏離靈魂而言，遊歷馬里烏斯・維爾琴斯基的黑暗精神世界，可能會意外提供一條救贖通道。

觀摩長片單元中，2017 年東京動畫獎長片競賽首獎《無手的女孩》（The Girl Without Hands，2016，另譯《沒有手的女孩》）曾在關渡國際動畫節選映。本片是法國導演塞巴斯蒂安・勞登巴（Sébastien Laudenbach）的作品，改編自格林童話，描述一位少女被利慾薰心的父親賣給惡魔，惡魔無法玷汙少女純潔的靈魂，於是命令其父親將其手砍斷，失去雙手的少女展開長途跋涉，歷經愛慾與離散，最後在山林中重新尋回自己的定位。

塞巴斯蒂安・勞登巴在本片運用水墨技巧，優雅且大膽地以成人角度重塑童話內容。並不意外地，這部電影讓人聯想到同樣採取女性觀點與水墨畫風的高畑勳作品《輝耀姬物語》（The Tale of The Princess Kaguya，2013）。高畑勳曾以法國美學家狄德羅（Denis Diderot）讚揚的速寫（esquisse）美學來定位作品，線條、淡彩與留白，這三項要素構成《輝耀姬物語》的視覺印象，勞登巴的《無手的女孩》同樣運用線條與淡彩，故事卻看來更「滿」，飽和地講述一個傳統的道德寓言。

自然與物慾的抗衡、煽動人心的惡魔，還有堅韌並撫育生命的女性靈魂⋯⋯在清晰敘事的故事底下，《無手的女孩》傳遞給觀眾的是標誌明確的視覺印象。比較起《輝耀姬物語》用留白與寫意完成一種美學實現，《無手的女孩》像是一部風格化的特色作品，但仍在探索一個更好的表現方法。

本屆亦放映了曾於 2016 年入圍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動畫，並曾於同年在台灣各大影展放映的巴西電影《囧男孩看世界》（The Boy and the World，2013，另譯《小歐米闖天下》）。這是我近年最喜愛的動畫電影之一，適合親子共賞之外，對於成年觀眾也能帶來極為強勁的情感衝擊力。故事以一個巴西男孩的尋父之旅為題，全片無對白，畫面與聲音設計卻能穿越國界的隔閡，講述一個既在地又普世的故事。電影不僅充滿童趣奇想，畫面美麗，更巧妙地用簡單圖像表達男童豐富的精神世界，善於切換不同視野，當男孩走進成人世界，種種被成年人習以為常的現象，在童稚眼光下都產生了不同的情感印象。

本片以打擊樂為特色的配樂也十分出色，整體聲音設計值得在大銀幕體驗。片中插入的實拍畫面也極為有效，並透過蠟筆畫與簡單線條打造不同層次的欣賞趣味。有機的純真視角漸入利益掛帥、同質性高、壓抑灰暗的成人世界，批判意圖飽滿，卻不流於俗套。電影尾段，當男童千里迢迢趕到彼端，看到父親的身影，一幕父子之間將重逢的時刻突現轉折，是相當讓人震撼的高潮設計，融入主題中又適切合理。

美國動畫導演比爾・普林普頓（Bill Plympton）的電影《奇情》（Cheatin'），曾獲得 2014 年安錫國際動畫影展評審團大獎。比爾・普林普頓曾以動畫短片《你的臉》（Your Face，1987）入圍奧斯卡，片中一位唱歌的男子，臉龐在短短三分鐘內出現各種極具漫畫式的變形，跟隨音樂節奏，詮釋歌曲的臉孔在極度奇趣的長鏡頭中被打散又重現。《奇情》同樣配備普林普頓的招牌風格，畫風誇張、構圖扭曲，以無對白的諷刺漫畫方式塑造人物，變形歪曲的人體，在特寫鏡頭裡達成特別奇特的感受。

電影故事講述一對愛侶，因為嫌隙誤會漸行漸遠，丈夫夜夜不歸，妻子在挫折傷感下，找上一位瘋狂的科學家，用非常極端的方式，讓她重回丈夫身邊⋯⋯。普林普頓善用古典音樂名曲來輔助故事，也擅於利用畫面組合來達成故事情節的效果，讓電影不需要對白也可以流暢敘事。當愛侶濃情蜜意時，交纏的軀體不受物理條件限制；同樣地，當兩人關係漸遠，在雙人床上拉長的手也無論如何都觸不到對方。電影用女主角的綠色雙眼來達成多場情感張力極強的變形場面，一段高速剪接的高潮戲，效果與其名作《你的臉》有高度連結。

除此之外，本屆觀摩長片亦有愛沙尼亞定格動畫長片《迷你奇航》（Captain Morten and the Spider Queen，2018）、丹麥動畫電影《築夢奇蹟》（Dreambuilders，2020）、日本動畫《知道天空有多藍的人啊》（Her Blue Sky，2019）、日本導演大友克洋 32 年前的科幻經典《阿基拉：數位修復版》等十一部長片。影展於 11 月 27 日至 12 月 2 日在凱擘影城圓滿舉辦，期間吸引超過 5000 人次觀賞，更在閉幕當天（12 月 2 日）舉辦了頒獎典禮，選出「短片競賽」、「學生短片競賽」、「台灣短片競賽」、「觀眾票選獎」等等單元的獎項。

2020 對全世界都是挑戰的一年，尤其影視產業創作者、放映方與觀眾，都在適應一個充滿限制的新環境。在此同時，身在台灣的我們有幸過著和從前差異不大的生活，甚至能夠親身參與影展盛會，不但讓國外影人欣羨不已，也讓動畫的種籽得以透過全台規模最大的台中國際動畫影展繼續紮深、發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