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樹抽芽時，想你》讀後（有劇透）

　　非常有生命力的一本書。
　　讀完以後，我跳過輕柔的鋼琴曲，播放起日式搖滾：天野月子‧蝶。

　　我想沒多少人留意過櫻樹「抽芽」，乍讀書名只會對「櫻樹」的「櫻」有反應；跟讀內容時一樣，只看到我們下意識想看的，誤以為是一段年輕浪漫、詩意繽紛的故事。事實卻不然。與成見間的落差，衝擊了讀者的心房。

　　「無法改編成影像」這點真的很棒，不過我可能因為有緩衝（知道是敘述性詭計，且我又懶得動腦抵抗，相當放鬆地享受、期待「被騙」），受衝擊的程度不若之前讀十角館。可是讀完我還是想罵人——根本是避重就輕嘛！就像老公說要去幫一個叫大雄的朋友解決感情問題，晚上不回來睡覺；結果這個大雄其實是女生，感情問題的對象就是這個老公。老公沒說謊啊，誰說女生的名字不能叫「大雄」？而且也是真的去幫對方解決感情問題——用自己的身體幫對方解決。如果老婆沒發現某些細微線索，不追根究柢，就是老婆自己活該。

　　這種只揀對自己有利的話說的人，生活中俯拾即是；善意的隱瞞還好，但像這種情況，只能說是「狡猾」。本書第一人稱，內心獨白戲弄的對象不是書中角色，而是讀者——最好是都不會有「自己已經上了年紀」的意識啦，尤其這麼大篇幅。其他不合常理的細節就不講了，總之我覺得就「敘述性詭計」這一點本書不算完美，前陣子讀十角館就只有驚嘆，而沒有這種感覺。不過櫻樹規模較大，要從頭到尾不露饀也是苛求。

　　接著就來講櫻樹的規模和結構。

　　老實說，對我這個想細細品嘗又沒什麼耐心的人來講，櫻樹是有一點囉嗦。（而且開頭首詞就「射精」是怎樣？）可能因為它是類自白體，文字必得口語，加上要把線索藏在裡頭，不得不讓雜草長高一些。難得的是，並未因此讓人不耐。怎麼說呢？
　　閱讀的同時，我即驚訝於其結構之活潑有趣——不同於一般甲乙甲乙合，也不像最近電影常見的拼圖式手法，而是多頭亂抽。以繩結為喻：好幾條細繩先打成一串基本結，再從中隨意亂抽幾條出來，或盤繞或另結，也可以另外黏穿其他細繩，總之雖然仍是原本那個繩結，呈現出來的，卻是截然不同、新穎獨特的新繩結。這就是結構的好玩之處。作者在書末訪談曾提到「持續力」與「專注力」，不只是作者，讀者閱讀時也一樣有心力限制，這也是為什麼電影切換鏡頭不能太慢（這可是有研究的，但我忘了確切數據是幾秒）才能抓注觀眾目光；就小說而言，除了精簡劇情、緊湊情節之外，把肌理整個架構過，亦是讓讀者不覺繁冗疲乏，甚至會覺得豐富精采的方法之一。

　　當然，不是隨便人都玩得起，也不是隨便文類都適合。試想一部純言情小說，如果這樣東跳西接，讀者整頭緒都來不及了，哪能融入劇情跟主角一起愛得天崩地裂、你死我活？歷史小說可以多頭並進，但是把結構弄得太複雜，好像對作品本身也無甚裨益？武俠小說，目前我比較有印象在結構上下功夫的只有《找死拳法》，也是我讀得不夠多啦。而推理小說呢，其功用之一就是活絡大腦，如果不玩結構就太可惜囉。櫻樹就是其中的佳作。

　　一部優秀的作品，除了卓越的寫作技巧，還要有一個好的故事和發人深省的中心主題。

　　本部的中心就是抽芽的櫻樹。（咦？）這部分前人寫過很多，於此不再贅言，倒是書末引林語堂所云：「人生的黃金時代藏在未來的老年裡，而不藏在過去的青春和天真的時期。」這句話為很多讀者傳引；奇怪，難道都沒人想到某首詩嗎？作者是日本人沒辦法，但台灣讀者應該讀過高中國文吧，還是我理解有誤，兩者是不同的東西？請看：

　　我以為「霜葉紅於二月花」短短七個字就把林語堂那句打死了。（汗）

　　當然小說本身要表達探討的還有很多，例如詐騙問題、老年津貼等等，讀者才說它有「社會派」色彩，另外，仍有本格正統的詭計、謎題，加上主角有「冷硬派」之風，喜歡推理小說的讀者想必讀得很愉快。這些部分敝人素養不足，就不獻醜啦。

　　再來本部另一個看點就是豐沛的情感。拜主角性格所賜，嘴巴上再怎麼嚷嚷，熱血還是熱血——誰沒事找事幫一個不熟的朋友調查老公死因啊，這不是熱血是什麼？對女主角的愛也很讓人受不了，這種女人真的值得愛嗎？不怕半夜死在她枕邊？這種懦弱自私的女人如果能得到幸福就太沒天理了，比公主病還誇張耶。（笑）

　　好啦，雖然不能接受，但是可以理解，誰叫男人的大腦就是這麼單純：講義氣不講理由；明明愛上的只是憧憬，仍然固執到底愛下去。前者例子太多不用舉，後者有《大亨小傳》、《愛在瘟疫蔓延時》等等，男主角完全不管真實的對方，她過她的，他愛他的。這種情懷，不知該說是感人還是不切實際。（笑）是說複雜多變的女人也沒好到哪裡，一廂情願、自我欺騙起來，比男人有過之而無不及，例如本作中的京。

　　說到主角，不少人問「青年偵探成瀨」一段有何作用？除了讓讀者誤認其年輕，也說明其何以對人不信任（看看他不在女主角面前展示真面目就知道了，怎麼熱血、怎麼愛對方是一回事，信不信任又是另一回事），亦讓這個角色、文本故事更豐滿。

注意到其性格細膩、情感依賴的部分了嗎？

　　後來他經過一番歷練，終於明白女人的偏執（雖然我還是不明白他明白了什麼），因此才有他和女主角這一段奇特的戀情。

　　至於從頭到尾沒上女主角是原則？我想，一來怕自己被肉慾吞噬、怕對方跟之前的援交女沒有兩樣，破壞心目中的憧憬，二來是他戒心太高，還不敢用全部的身心去愛她。

　　靈與肉到底能不能分開？不知道大家看過《NANA》這部漫畫嗎？裡頭小八的老公就是把心目中的聖女（無性）和老婆（責任）、一般女人（純性）分得一清二楚。就我所知，真實世界中，這種人也不少呢。

　　總之，建立在敘述性詭計上的逆轉結局、發人省思的中心命題、活潑跳躍的結構，以及感情豐富的熱血主角——本書不愧為人人推薦的絕佳作品。

　　最後以書中我很喜歡的一個定義作結：　

　　（本篇完）

本文原發於2008.12.08. PTT推理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