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尹司機最好的狀況來說,是邀請這個人上車聊聊,試探虛實,最好要能有載這個人去下個地點的時間。最後決定是不是該放這個人去他想去的地點。因為Y軸樂園從某個角度上來看並非是秘密,它的存在與發散都有必要的時間,現在的時刻剛好也是很棒的切入點。必要的時候,他可以獨立做決定。
「有需要坐車嗎?」尹司機搖下車窗,露出開朗善意的表情,幾乎只花了一秒裝上面具。
「大哥,抱歉,我已經叫車了。」黎維良抱歉地拿起手機說著。
偵辦體系底下,總有許多分流是不會有善終的。那些路本身就是需要「同步」、「分類」,以確保在必要時間時,那體制下所下的錯誤判斷不會將局勢全面給吞噬。袁世宗向來熟稔此事,丟給這個偵察佐的事絕對不會浮上台面,除非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否則這冰山下的一切,永遠像是平行宇宙一樣。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或許像是被丟在垃圾桶的紙屑一樣。因此相對來說,危險二字不足以描述此事。更多稱它「放逐」,或許比較恰當。
黎維良將袁世宗給的底片洗出的照片用木夾夾在暗房的木桌上,上面的人名已經透過搜尋系統有了初步的背景資料,距離袁世宗交給他資料以來,已經經過了11小時,他先打了一個小盹,保持精神狀態維持在清醒的時刻,剩餘的時間他花了2小時在整理線上資料,3小時的時間進行易容的裝飾。
所有的細節必須要亂數的調整,即便有可能被認為是特徵的表觀,也不能只是用二元方式去迴避,因此他正在選擇該怎麼堆砌成像是亂數一般的表觀,過去因為職務的關係,經常頻繁地接觸過「偵察」活動。
雖說如此,黎維良仍難以阻止內心那百分之百的亢奮。
走出暗房,他將雙手塗抹護手霜,乾澀的雙手或許會是他的弱點。並在鏡子試著揣測自己的外型,試圖將身上的所有特徵導引到另外一個方向。他將所有資料裝進背包,現在的他看起來像是年輕的背包客。走出戶外,配車已經停在對面的停車場。
配車是大眾口中的「神A」,也許是緊急關係,沒有充裕的調配車輛,也或許這台車看起來是最不起眼的車,或許每個紅燈都會車聚,因此只要不做出奇怪的事情,應該很少有人能注意神A。他坐進駕駛座時,檢查副駕駛座的手套箱,他有兩支防追蹤的可拋式手機。他挑選其中一個門號。
他再次盯著後照鏡,
試圖在車室內再次複習自己的口音、表情。
因為等等他就不是黎維良了。
向菁萍對於近日來的疲勞轟炸與眾人的連日撻伐已經到達忍耐上限,左寧的確沒有辦法掌控現在局面的變化,越來越多聲音都在質疑有方報的立場,多數人雖以恐懼所凌駕的好奇心持續關心繁星的連載,但也有為數不少的人要求有方報停止這種自私的行為,竟為了拉抬自己刊物的市場競爭性,不惜製造社會恐慌與動亂紛爭。雖然左寧再三解釋這是有方文化高層的政策性決定,但沒有人接受左寧的說法,當然有方文化從事發開始後全程保持沈默立場,僅僅只是讓箭靶上最閃耀的那顆心──郭思婷,自行面對輿論的質疑。
向菁萍除了要處理整個繁星裡裡外外的文案、宣傳、企劃處理,更要接受各方人馬的質疑、調查、訪問。當然包括一名姓黃的刑警連日糾纏,每日重複問一樣的話,讓向菁萍很想把辦公桌上的所有東西往那名獐頭鼠目的刑警臉上砸去。這樣的困擾在繁星第四話發行後進化成另外一種局面,她還有更多事情要做,她的工作與人生可不只有應付繁星的事情。第五話的內容基本上造成了巨量的輿論與流量關注。
「Vera,有個男的找妳。」同事珍妮搬開堆積如山的文案,呼喊著正在校對資料的菁萍。
「該不會又是那個可惡的刑警吧?」菁萍摸摸額頭,她感覺自己耐性已經快被磨光了。
「不是那個前天來的臭臉刑警。是個年輕人。」
珍妮用著一種挑眉的眼神看著菁萍。
「拜託,別用那種眼神。」
「好啦,去去去,校對這個我來就好。」珍妮一直都是那種善解人意的女孩,她知道菁萍需要放個風。
菁萍伸了伸已經僵直的關節,往會客室那裡走去。最近對於會客室只留下不好的陰影,刑警們每次問的問題既繁瑣又充滿重複性。當她走到會客室門口時,還深呼一口氣,試著轉換心情,她望著會客室裡頭的人群,除了兩組正在討論的客戶以外,只剩一名青年坐在角落,看不出年紀,但應該頗年輕,穿著乾淨的POLO杉與原色丹寧牛仔褲,半長不短的軟性頭髮搭配淺色的髮色,齊瀏海的造型使得年紀更小。
「請問你找我嗎?」向菁萍拉了椅子坐下,露出這個禮拜難得一見的微笑。
「您好,打擾了,敝姓成。」黎維良露出誠懇的微笑,他清楚現在已經要扮演這個人,而非是那個偵察佐黎維良。
「嗯,找我有什麼事?」
「聽說妳是負責繁星專欄的編輯?」當這句話從他嘴裡流出時,菁萍的臉色開始變得鐵青。
「哪間報社的?記者?」
「都不是。我知道妳最近應該不好受。」雖然回答的很禮貌,但這不能讓菁萍有什麼好感。
「那你應該知道我已經沒有什麼耐性了,同樣的結果、過程、描述,我已經說了數十遍。」
「哈,我想那是因為大多數人問的問題都不能切中關鍵。」黎維良臉上流露出一種莫名的自信,這在菁萍眼裡看起來很蠢,再怎麼說,這些跟她周旋的人物裡,甚至有幹練的刑警。
「是嗎?所以你有什麼高見呢?」
「在我看來,文稿是誰送來不重要,這麼說有沒有切中關鍵?」當成黎維良說完這句話時,向菁萍不為所動地看著他,彷彿如一尊石佛。
「你在說什麼?」
「打從一開始文稿就不是用紙本原稿傳遞吧。為了要讓刑警從中找出一些端倪,甚至還混入了一些不具名的指紋。能做到這一點,是相當不簡單的。甚至包括那些複雜傳信網也是超乎毅力般的實行,說到這裡,整件事件妳到底清楚多少?」黎維良突如其來的推理讓向菁萍不自覺地噘著嘴,畢竟這是第一個人嘗試走到這個問題,只不過牛皮紙袋裡的指引似乎也把這一題納入其中。
「我不清楚你在說什麼。」她搖頭。
「可是妳的表情好像不是這麼說呢。」
「我就只是奉命接收文稿,然後把這奇怪的作品發表而已,其他的我完全不清楚。」
「好吧,那我換個說法。妳下班後有空嗎?」驚鴻一瞥的短暫落在空中。
「什麼?」
「妳聽到了,妳有聽到。」
「唉,我要去忙了。」
「我會在這裡等妳。」黎維良仍然不放棄。
「不用浪費時間了──」她淡淡地說。
「Y軸樂園這間酒吧妳聽過嗎?」當向菁萍已經轉身要往辦公室走去時,那四個字如同針一般刺在她的耳上。
「聽好!在這裡可別亂提到這名字。」她急忙轉身,用氣音回應。
「所以現在有辦法約妳了嗎?」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面對什麼!」
「這是我來的目的。」
「勸你趕快放棄。」
向菁萍收起了任何裝模作樣的表情,
在黎維良面前的這個女子,
目前面容上攜帶著的是一種恐懼繚繞的風味。
這些日子尹司機都會在指定地點拿到文稿,這中間的確有許多車手做串聯,但他一直都是主要運送的核心人員。要怎麼繞開監視,其實最關鍵的部份不是技術,而是買通。那些被買通的區域宛如純白無暇的清澈水源,無時無刻都要照料著這些水源的純度。
黎維良與袁世宗的想法沒有錯,現在這個時代,任何一個文稿幾乎都是電子化的傳送,也因為如此,尹司機最早接受的資訊就是得要善用這項大家都忽略的技術。所有數位訊號都有可能被串接、竊取、監控,而現實世界就像是站在它的相反面,優點跟缺點都是,現實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有可能一齣「作案現場」的戲碼。對於警方而言,若有明確的目標,的確可以運用所有技術的資源,所有能帶到化學實驗室化驗的東西都不放過,指紋、掌紋、手套紋、鞋痕。任何只要有物體與物體之間的摩擦都有可能創造出犯案現場,那些跡證都會完整保留在現實世界等待任何一個人發掘。
但無論是多巧斧天工的鑑識專家永遠無法抵抗的惡夢──
那就是現場污染。
一旦雜訊開始摻入,每要分析出一道工法越顯得疲憊,
有時並不只是疲憊而已,那是痛苦。
尹司機清楚這一點,他知道該怎麼摻入這些雜訊,
一旦雜訊灑在所有可能探測的介面上,
那接下來就是沒有終點的探測。
冗長又難以計數的痛苦會籠罩著這些專家。
另外除了這些技術性的保命符之外,
所有買通的部件都像是額外的防護罩。
尹司機的老闆一直都有給他固定的SOP,
遇到什麼突發狀況就該怎麽處理,
就像是向菁萍第一天在家裡拿到的牛皮紙袋一樣。
也因此他現在在有方文化對面的大街觀察著對面的大樓,
早在半小時以前,向菁萍就應該與他聯絡了。
顯然是受到了什麼干擾,異於常態的干擾。
他的手機在手機架上傳來震動,
那是一張在有方文化會客室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穿著乾淨的POLO杉與原色丹寧牛仔褲,
淺色齊瀏海下埋藏著似乎是嗅覺到獵物的表情。
這是一張側拍照片,
那男子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是帶著什麼訊息而來,
雖然極度地掩飾,但那嘴角淡淡地透出好強的資訊。
另外傳來的訊息裡寫著「他想知道Y軸樂園」。
尹司機拿出了手中的清單,做初步名單的刪減。
那應該不是北市派出所相關的員警。
是個不速之客。
有可能私下調查的徵信人員,
也有可能是臥底警察。
尹司機緩緩地將車室內的東西整理乾淨,一邊用望眼鏡掃描所有大門經過的人,在車內使用這種反常態的工具通常得要搭配透光率夠低的隔熱紙前檔,尹司機的前檔就像是昏暗的黑暗世界一樣。
他一邊傳簡訊給在有方文化不同的線人。車上播放著韓劇的OST歌曲,隨著「Whisky on the Rock」的樂曲哼著口哨,似乎在梳理自己接下來要做的選擇。從計畫日開始的那一天,每一天都有可能進行動態調整,所謂的動態調整是多種方案的備案,每個瞬間都是值得重新選擇的可能。
大約五分鐘後,那名不速之客慢慢滑進尹司機的視線,臉上放置的是十足的困惑表情,拿著手機正在查資訊,尹司機越是盯著他越是能看見細節。由於每個人穿衣的風格與服貼感是需要時間洗禮的,即便現在讓你換上具有質感的高級時尚穿搭,一旦服貼感消失,就像是小孩穿大人衣服一樣,而這種事情越是隨著觀察時間增加,越會露出破綻。甚至氣味是更重要的指標。就像是使用廉價洗衣精,即便穿上萬元的西裝外套,一旦氣味出來成為逆轉因子,任何轉圜的機率可能驟降至谷底。
對尹司機最好的狀況來說,是邀請這個人上車聊聊,試探虛實,最好要能有載這個人去下個地點的時間。最後決定是不是該放這個人去他想去的地點。因為Y軸樂園從某個角度上來看並非是秘密,它的存在與發散都有必要的時間,現在的時刻剛好也是很棒的切入點。必要的時候,他可以獨立做決定。
「有需要坐車嗎?」尹司機搖下車窗,露出開朗善意的表情,幾乎只花了一秒裝上面具。
「大哥,抱歉,我已經叫車了。」黎維良抱歉地拿起手機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