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年假大概是從二月初開始的。又自己一個人住了一陣子,沒有上班時間的約束,沒有愛人,似乎有點過於自由自在。除夕前幾天爸爸開著車子來將我和我的行李打包回家,好像我還會是那個玩得全身髒兮兮的臭小鬼。
滿身泥濘的一年。我打開冰冷堅硬的大門,穿過佛堂,聽見弟弟的招呼聲。他穿著老舊的無領上衣和陳年棉褲,幾乎是不可以出門見人的模樣,足見他已經適應於年假期間的氣氛。
隔天開始清理房間,充滿了停頓和崎嶇。我的房間裡滿是她的餽贈,每一個紙箱、抽屜、書櫃深處,都會有一段回憶跑出來。每一個禮物都好像能看見她關心的眼神。我仍能看見那眼神裡面有許多背景,她明白我不太在意生活瑣事,她明白若她不出手幫忙,我的生活會荒誕得連我自己都感到惱怒。她明白好言相勸總會擦過耳畔,所以她把擔憂收回胸口,然後把禮物交給我:「這樣你在遇到這種情況時候,就不會手足無措了。」
最後還是手足無措了。終於束手無策了。生命繞了一個大彎,我開始做起以前不曾想做的事。過年其實是一場戲,以前總以為他人看不穿,原來是沒人願意揭穿。新年快樂,其實知道不一定快樂;恭喜發財,而能使人快樂的從不是金錢。我把錢放進紅包袋裡面,在走進家門之前先告訴自己要表現出快樂的樣子,努力扮演一個角色,即使說謊也要讓奶奶放心。
其實不需要太認真對吧;快樂都是假的,但希望家人能夠平安順遂的心是真的。
初二趕場似的到台北生母家過年。這段時間內,弟弟變得越來越像我的生活導師。在父親家時,他促成了一年一次的家庭會議,讓拙於言辭的家人獲得溝通的機會;在台北的時候,他帶著我去買菜、切菜,把所有材料變成丟進水裡煮成火鍋,然後告訴生母:「媽,來吃火鍋,剛剛蘿蔔和玉米是哥哥負責切的喔……」
看見他將襯衫吊在衣架上,我也把自己的襯衫從椅背上拿起來掛好;一起去逛街,聽他對於衣服的材質、款式、顏色和風格搭配侃侃而談。我明白自己對於生而為人的瑣事依然漫不經心,又隱隱約約覺得做這些事的影響遠比表面上複雜,所以仔細聆聽。
年假即將結束,他準備回到彰化賃居處。他離開之後我會繼續待在台北找工作,換言之,他一走,我的年假也隨之宣告結束。當天我們一起到好樂迪唱歌。生母一首歌都沒點,只說聽我們唱歌便是一種享受。弟弟唱了許多光良、品冠的老歌。台語程度堪憂的我那天點的台語歌卻幾乎要比國語歌要多。用自己不熟悉的語言唱:從「阿爸的虱目魚」到「長途夜車」,歌詞幾乎要將我逼出眼淚。
「我只是暫時失去方向,我一定會找到,回去的路」
聽見自己生澀的聲音。出發亦是一種別離。從陌生到熟悉,還需要練習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