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者手札－（３）　宇宙的背面

　　當時的我只覺得他瘋了，完全不用去在意。不過此時此刻的我，人生道路即將走到盡頭的我，不禁開始認真的思考：瘋的究竟是我，還是他們？當我跟全世界不一樣的時候，是我不正常，還是這個世界不正常？

　　他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不敢面對的究竟是什麼？是死亡嗎？我覺得不是。如果害怕死亡的話，我當初留在「地球」上就好了。這個宇宙裡所潛藏的危機，可要比那地球可怕多了。雖然那地球戰爭不斷，不過只要我小心一點的話，活到自然死還是不成問題的。

　　他說我逃走了，我從什麼地方逃走了？

　　我逃離了人類的內亂。我不敢面對的是什麼……是衝突嗎？我也認為不是，我並不害怕與人發生衝突。或者是……矛盾？我不敢面對矛盾？無法接受別人用自打臉還自以為正確的行為？唔……這倒是很有可能。

　　還有什麼其他的可能性嗎？在下一瞬間，我想到一個可能性。

　　會不會……我……本身就……不喜歡人類呢？

　　因為我並不擅長面對人際關係，與其與他們正面碰撞互相傷害、嘗試解決問題，我總是選擇遠離和逃跑？因為無法理解他人的感性，無法接受他人的情感，所以我選擇逃跑？

　　所以我才從一個人類族群，變成一個小團體，最後剩下我一個人。

　　還真是矛盾啊，我笑了出來。明明身為一個人類，卻又不喜歡人類？這種事情有可能嗎？說到底我也沒有殺過人，沒有做出什麼對人類有害的事情，又怎麼會不喜歡人類呢？

　　說到底，我根本就沒有不喜歡人類的理由吧？

　　好，假設，就只是純粹的假設而已。如果我真的不喜歡人類的話，那我又是在害怕著什麼？害怕真實？什麼又是所謂的真實？

　　我一眼望去，在眼前就只有那片彷彿永恆散發出光芒的無盡星空。我往腳下看去，那是冰冷金屬所製成的飛船地板。握了握自己已經出現皮膚皺褶的雙手，這就是所謂的真實吧？

　　我獨自一人漂泊在這茫茫宇宙裡的真實，呼吸著船艙內不知道已經循環過幾萬次的空氣。所以，這樣的真實究竟有什麼好害怕的？他所指的、那能夠讓我害怕的真實，究竟是什麼？

　　他說我逃跑了，我從什麼樣的真實裡面逃跑了？

　　在這個寂靜的宇宙飛船裡，並沒有任何人能夠給我正確的答案，我只能不斷的思考、不斷思考……

　　我想到了。

　　他所謂的「真實」，該不會是「理想中的新世界根本不存在」吧？

　　理想中的新世界真的不存在嗎？不，我不這麼認為。或許對他來說「不存在理想新世界」就是「真實」的吧？因為他早就已經放棄探索宇宙的心思了不是嗎？

　　然而對我來說，那怕在下一刻發現理想新世界，就算機率極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對吧？所以我的「真實」與他的「真實」，是完全不同的。他或許在笑我癡人說夢，但我也看他停下腳步、不願意在為了那一丁點的可能性而做出努力。

　　說真的，我覺得他比我要可憐多了。

　　然後我理解了。

　　他的正確，並不代表我的正確。他的真實，也不是我的真實。他認為我再次出發是因為不敢面對而選擇逃跑，而我也認為他留在原地是不願意再次挑戰而選擇逃避。

　　我們或許都是正確的，也或許都是錯誤的。

　　正因為我們立場與價值觀的不同，而造成了矛盾。作為人類，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經歷與想法，而為了貫徹自身的正義，勢必將其他人視作「邪惡」。

　　如果說這樣子才能夠算的上是真正的人類，那麼，或許在我們脫離「政府」控制的那一瞬間，當我們不再屬於「人類」而是屬於「自己」時，我們才真正成為真正的人類吧？

　　這麼說來，我們一直視之為未開化人類的那些人們，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人類嗎？非得充滿矛盾、互相傷害、做盡毫無理性且沒有絲毫效率可言的事情，才能夠稱得上是真正的人類嗎？

　　那我又算什麼？我們的母星又算什麼？

　　突然之間，我笑了出來，因為我又想到一件事情。

　　在我踏出地球，再度踏上探尋理想新世界之旅時，我豈不也是「做盡毫無理性且沒有絲毫效率可言的事情」了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放聲大笑著。好可惜啊，現在竟然沒人能與我分享我的喜悅，也沒有人能夠看盡我的愚蠢。

　　人類，就是一個他媽的矛盾到爆的生物啊！

　　是的，我討厭矛盾，也難怪我會討厭人類了。

　　是啊，我所逃離的並不是人類，而是矛盾。但我逃離了矛盾，卻也因此遠離人類了。如果想要融入人群中，就得接受這樣子的矛盾嗎？就得跟他們一樣做盡毫無理智且行為衝突的事情嗎？

　　哈哈哈哈哈……古人說：舉世皆濁我獨清。「清」，真的好嗎？說到底真的能夠「清」嗎？還是自以為清的清呢？又說：眾生皆醉我獨醒。但，究竟是我獨醒，還是我獨醉呢？

　　突然覺得，想這種問題，真是傻透了。

　　不管再怎麼想，我終究是孤獨一人。在宇宙中獨自漂流著的我，也沒有機會在嘗試融入人類的世界了。

　　一年又一年的過去，我也停下了寫作，因為已經沒有什麼我能夠寫出來的故事了。

　　我的白髮斑斑，身上的每一個部分都充滿了皺紋，已經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老人了。在窗外依舊是那催燦的無盡星空，什麼都沒有發生，甚至連宇宙怪獸都沒能遇見第二隻。無趣而寂寥、死寂而孤獨，這樣的一副風景，恐怕億萬年之後還是如此存在著吧？

　　我坐在飛船的駕駛座上，靜靜等待著死亡。

　　孤獨這種事情是會習慣的，但習慣，卻不代表它消失了。我期待著死亡。

　　我在想，當初那些發出攻擊而最後死亡的人們，是不是也在期待著這一刻呢？在這茫茫的宇宙裡面，死亡或許不是結束，而是一種解脫。從無盡的孤獨中解脫、從無盡的寂寞中解脫，也從無盡的折磨中解脫……

　　我走的比誰都遠，我寫的比誰都多，我想的比誰都深，我想我這一輩子，也算活的值了。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我看到不同的東西出現了！

　　我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風景！那是在這浩瀚宇宙中，也幾乎沒有看見過的一種宇宙自然現象。

　　在飛船的前方，宛如出現了一個紅色漏斗。在那漏斗的深處，似乎有著黑紅色線條交錯的漩渦。那並不是黑洞，因為它確確實實的擁有著鮮紅色。無盡的紅白黃色發光氣體在漏斗的外圍處旋轉著，彷彿在那裡有著無比強大的力場，而且正在亙古至今的運作著。

　　遠遠看，那紅色漏斗的深處宛如就連接著無盡萬丈深淵，光是目視我就能了解到：這絕對是一場單方向的旅程，只要進去，無論如何都再也回不來了。不僅如此，那深淵裡連結著不祥與無盡的神祕。但是說不定，在那裡面，也說不定，會存在著我畢生所追求的理想異世界！

　　進去嗎？還是不進去呢？在人生的最後，我又面臨了選擇。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我將飛船給駛了進去。已經抵達歲月的盡頭，大不了也只是一死而已。已經一無所有的我，再也沒有什麼可失去的，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好害怕的。

　　我將飛船駛進了黑紅色深淵，在這一刻，我能感受到飛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下拉扯而去。引擎失控了，而飛船卻以比全速前進還要更快的速度墜落著、我們正再墜落、墜落、不斷的墜落。

　　正如同我所預料的，已經無法回頭了，當初進來的入口已經無法被觀測到。此刻入眼所見盡是一片血紅，以及黑色雜亂無章的線條。或粗或細、這些線條好像活著那樣，已毫無規律的模樣變形與蠕動著。

　　距離已經失去了概念，速度也是，飛船的探測系統已經完全失去了功能。我不知道我們究竟有多快、也不知道我們究竟被移動了多遠，但我心中隱隱的認知到……

　　這，說不定是宇宙裡最遠的地方。也就是宇宙的盡頭所在、宇宙的邊緣之處、宇宙的背面之處，在這個地方……我只看到……

　　一片血紅色的世界以及黑色雜亂無章的線條。

　　這裡不同於之前的璀璨繁星宇宙，也不同於那永無止盡的黑暗通道，這裡充斥著極端暴虐的「毫無邏輯」。

　　我看到我的飛船在一瞬間被那紅色與黑色的線條給支解。防禦系統與武器系統都不起任何作用，整艘飛船化作比分子、原子還要更加細小的能量團，然後被那宇宙的洪流給吞噬殆盡。

　　這時我瞬間理解了，我並沒有來到什麼理想新世界，而是來到了「絕地」。真正意義上的宇宙絕地、生命與自然秩序的禁區。

　　在這片紅色宇宙裡面，不存在任何的規則與秩序，所有經由智慧、邏輯與理論所構築而成的東西，在這裡將會被全部分解殆盡。

　　沒有秩序，就是這裡唯一的秩序。

　　在飛船被分解之後，接著被分解的自然就是我的身體。

　　一開始是恐怖的劇痛，我能夠感受到散佈在四周極端暴虐的高能輻射能量，宛如數千數萬把刀同時切割著我的肉體，宛如數千入萬根針同時插進我的眼睛、腦袋、鼻子、舌頭、身體上的每一寸肌膚，折磨著我的靈魂，扭曲著我的靈魂、撕裂著我的靈魂……

　　但我的心依舊是平靜的，因為我知道我很快就會死了，只要死掉就可以解脫了，就可以不再痛苦了。

　　「………………」一秒鐘、兩秒鐘、三秒鐘過去了，我能感受到我的身體已經被破壞殆盡，跟飛船一樣，被分解成比以知任何粒子都還要更小的粒子……不，那並不是粒子，而是線，像弦一樣的線。像刀那樣、比任何刀都還要更加銳利、能夠切割與毀滅任何一切的線！

　　是由紅色與黑色所構築而成的線，組合成這個暴亂無章的宇宙，切割著、切割著、持續的切割著、不斷的切割著我。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我！沒！死！

　　我無法呼吸、我無法思考、我只能感受到那宛如永無止盡的劇痛在無邊無際的折磨著我。我能感受到我的手指被一次次的切割開來，然後又被一次次的切割開來，接著再被一次次的切割開來……

　　我的身體在不斷的分解分解分解著，在那毫無邏輯可言的紅色洪流下，我有時候也有可能重新被組合起來，然後繼續被切割、被分解、但我依舊沒死。我不再用眼睛注視著這個世界，因為我已經沒有眼睛，而眼睛早也已經不知道被切割了幾千萬次。

　　我能夠用腦、或者說是靈魂，或者說是其他的什麼來感受這個世界。

　　死亡死亡死亡，我一心想著要趕快死亡，已逃離這永無止盡的痛苦折磨。然後我下一刻理解了：在這一片紅色宇宙裡，不僅連生命不存在，就連「死亡」也是不存在的。

　　我死不了、我不會死，然而苦痛與折磨卻宛如永恆的切割著、分解著我。我的肉體被切割、我的精神被切割、我的靈魂被切割、我的意識被切割，但我依舊不會死。

　　我不會死我不會死我不會死我不會死我不會死我不會死我不會死我不會死我不會死我不會死我不會死我不會死我不會死我不會死我不會死我不會死我不會死我不會死我不會死我不會死為什麼我不會死！！！！！！！！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