昇歌情事｜心情好的每一天，都是生命的永恆

如果生命可以選擇，那會是怎樣的風景？我們無法選擇來到這世界的時機，通常也無法選擇登出生命的形式，來與去之間，其實就是生命不變的無常。如果，我們還可以為自己身後的狀態，或者長眠的處所，有那麼一絲衡量的機會，可以說是對自己最後且最妥善的安排。

或者這麼說好了，看透生命無常的本質，那些本以為要緊的事物，或許就可以輕輕放下。然而這或許是人生最難的功課，對於未知的身後遠方，要如何放下恐懼和罣礙，其實往往不是輕易可以灑脫自在的難題。

以「音樂頑童」姿態走唱江湖的陳昇，在跨越60歲關卡的這一年，發行了專輯《華人公寓》，向世人宣告他不服老的精神，繼續暢遊/唱遊這世界。這是一張定義在「流浪日記四部曲之四」的專輯，從北海道出發，一路寫到東南亞柬埔寨的旅行音樂專輯。然而在非主打的專輯最後一首歌〈心情好的每一天〉，卻以一個詭異而禁忌的題材出發，藉由寫出「華人公寓」故事而為人們描繪出一幅華麗的死亡風景：

歌詞的開頭，很難令人聯想到什麼具體的意象，彷彿只是北方曠野中的草原，和那些濃得化不開的情緒而已。只是，當歌曲開始出現「異鄉人」、「忘了歸去的路嗎」、「偶爾你也會想起嗎」這樣的詞彙與問句，聽者或許開始感到疑惑，思緒也被抽離開平凡的情境。接著，我們聽到了有關比思念更遙遠的期待：

為什麼不要帶花，卻要一些酒精呢？這便是一個鮮明的場景暗示，花兒、哭泣，斜陽下的公墓......明顯的，陳昇試圖為死亡寫下一點永恆的形象。

在馬世芳訪問陳昇的廣播中提到，這首歌是以北海道函館近郊的外國人公墓為背景，其中包括了客死異鄉的華人，在華人的傳統觀念裡，這或許是令人感傷的結局，然而在函館的外國人公墓裡，有著美麗的風景與開闊的天地，這樣的景象令陳昇感到慨然，不禁思索起死亡的意義與超脫生命的豁達。

因此，在歌裡唱著「Don't bring me flowers, bring me some alcohol.」的陳昇，正是這般豁達的意味，死亡不再是可怕的未知，而是一種永恆的美，當甩掉了俗世枷鎖的牽掛，每一天或將都是心情好的每一天，無悲無欲，是一種平靜的美。那麼，來看我的人啊，不要為我哭泣，不要帶來短暫即凋謝的花朵，寧可為我澆沃一杯酒，灑在埋葬我的墳土上，土地被滋養著，酒精也在豔陽下揮發，和著我的靈魂一起昇華，將是多麼美好的事。

〈心情好的每一天〉是一首揉合著哀傷與釋懷的歌曲，旋律時而激昂、時而緩慢悠長，陳昇試圖為所謂的死亡，刻畫一幅美麗的圖像。然而這份豁達，也不是輕易就能達到，終究是仍唱著歌的生者所想像，因此還有著許多對生命的依戀與質問，「你忘了歸去的路嗎？ 是你在問我嗎？」、「然而我願意為你獨舞？ 你會知道嗎？」歌手仍然忘情地追問著，那些到身後仍然無法解答的疑惑，終將成為此生無限的遺憾。只是帶進墳土裡，彷彿變得虛無而漠然。因此，在前後兩段副歌的結尾，都是說著「我寧願獨舞/我習慣獨舞」，帶點感慨，更有著釋懷的心境，當眾人皆已離去，縱使有些孤獨，但獨自跳舞也是最華麗的身影吧。

正如《華人公寓》這首歌的MV裡，那穿著紅色洋裝的女子跳著舞蹈，用力地舞出生命的力量，從「華人公寓」到「華人公墓」，陳昇努力為我們，彷彿也為自己，訴說著關於生命的規律與無常，既然來到這人間，也就終將要有離去的一天；如果離去之後，會是卸下牽絆束縛而充滿心情好的每一天，那麼縱使終老於陌生的異鄉，也就不那麼令人害怕了。

回到我個人身上，我無意為這些歌曲背後的故事，補充過多的意念和想像，對我來說，〈心情好的每一天〉裡無意而致的灑脫與豁達，或許是潛意識裡追求的生命之永恆。正如歌曲唱畢之後，收錄了將近一分鐘的海浪聲，姑且不論那是函館或者何處，潮汐拍打著岸邊，浪花朵朵，什麼才是真正的絢爛？什麼是死亡的風景？或許歌裡已經給了足夠的線索，等著我們慢慢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