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擊的巨人—不知自由為何物的我們」（有雷）

影視劇跟動漫作品有數不清的爛尾作品，但有一種爛尾我認為爛得合理，且有必要，這種類型我稱之為「精緻的爛尾」。而進擊的巨人結局，就算得上是。

在討論「爛尾」究竟是什麼之前，我想從貫穿漫畫卻容易被忽略的概念開始—「食慾」。

無論是無垢巨人還是九大巨人，這些成為了非人的怪物們，他們不感到餓，卻都用吃來展現殺戮的本能。而相對於巨人的「食慾」，士兵和戰士們以「刀槍彈砲」進行抵抗，讓暴力的形式出現更上一層的對比，也就是「吃人比殺人」更為可怕。

從漫畫中的脈絡大致能知道，「殺人」是屬於弱者抵抗的方式，雖然痛苦而殘忍，但為了活下去，所以情有可原；那麼「吃人」呢？

吃人肉和吃動物肉一樣的確是弱肉強食、森林法則的一環，但吃人顯然有其他含義。在漫畫中，作者用吃人的場景描述了不同的用途，包含「食慾」、「殺戮」、「權力繼承」、「保護」，以及最重要的「渴望」。

「食慾」和「殺戮」的場景已經很多就不多贅述。

第一種特殊吃法（？）是「權力繼承」，發生在普通人成為無垢巨人後，吃下九大巨人持有者以獲得繼承的時候。

第二種特殊吃法是「保護」，也是我第一次在動畫看到時，引發最奇異的感受。分別有巨人體尤彌爾用嘴含著希斯特莉亞，以及車力巨人皮克叼著吉克逃走的場景。（那讓我一直想到小時候含在嘴巴裡捨不得化掉的糖）

當然，嚴格說起來，以「保護」為主的吃法實際上並沒有真的吞下去，但也是這些場景讓我思考到了另一個可能性：吃人除了表達餓的需求之外，也是反應某些慾望本身。因為空虛，所以希望被填滿，而「吃」是最簡單也最本能的方式。

也就是說，莎夏那種因為餓（或儲存糧食）而引起的食慾本能，以及無垢巨人不感到餓的「殺戮食慾」，都是最小限度的慾望。而歷代九大巨人只有在進行權力繼承或卸除對手武裝時，才會用到「吃」，這代表他們的渴望遠在食物之上，但無論如何，「吃人」、「食慾」和「渴望」，都是為了活下去的手段之一。

莎夏、無垢巨人和九大巨人，代表著從物質食物的渴望過渡到精神價值的渴望，而對「自由」有著極大渴望的艾倫，在窺探到尤彌爾的記憶時，一下子就同理了她的渴望。

＊

尤彌爾對自由的啟蒙，是打開豬圈後唯一一隻逃走的豬。那時候她應該和阿爾敏的求知慾一樣，只是因為好奇、因為未知，她或許還來不及去衡量逃走的豬是否自由、留下來的豬為何不走？她就嘗到了自由（甚至不是她的自由）的代價。

她的代價是感到孤寂和不被需要，卻在擁有了堪稱軍事的巨人之力後，得到整個王國的渴望。

被整個王國渴望和需求，是尤彌爾短暫生命中的獲得，她用身體生產繼承巨人之力的下一代，即使死後也不斷地在貧瘠的沙地生產巨人。

尤彌爾兩千年來都不斷的用生產回應著渴望，更是回應著自己的渴望，但始終沒有人提醒她、幫助她知道自己真正渴望什麼。

而艾倫和米卡莎的出現，讓她從漫長的兩千年得到了答案。

渴望被愛的尤彌爾同時渴望自由，但為了想被愛，她持續的付出，也製造出綑綁自我的枷鎖，是米卡莎協助她看見愛與自由的共存，理解到不擁有和放手的愛。

也是在那一刻，尤彌爾找到了那隻自由後的豬，打從心底認可了自由的價值，放下了心理的缺憾。

＊

回到「精緻的爛尾」。在我看來，「爛尾」大致分成兩種類型，一種是被讀者預料到結局，毫無驚喜的爛尾、另一種則是出乎意料，但毫無邏輯且破碎空泛的爛尾。

「進擊的巨人」和當初「鋼之鍊金術師」一樣，最後都放棄了代表權力、知識和原罪的能力。就這個框架來看，前者算是第一種爛尾，畢竟珠玉在前，被比較通常不會太好。

但以故事走向而言，「進擊的巨人」最終一定得走向這個結局才能合理，雖然樸實無華，卻足夠平穩。

更重要的是，「自由」的含義在長達139話的鋪墊中，用米卡莎親吻斷頭艾倫的畫面得到了昇華。

「自由」剛開始都是以個人的渴望為中心，但唯有為了「愛」而放棄自己的渴望，個人才有可能理解「自由」。用比較佛教的說法，「自由」的關鍵是在「捨」而不在「得」。

「自由」在米卡莎的抉擇下得到詮釋，那對艾倫來說呢？

艾倫在追尋自由的路上成為了惡魔，但他非常了解自己身為惡魔的責任：成為眾人恐懼和敬畏的存在、豎立一道讓人挑戰和打破的高牆。

而他真正的渴望或許是：抵抗我、戰勝我，並告訴我仍值得被愛。

＊

「自由」在作者的畫筆下，呈現了各種不同樣貌。人們以追尋自由為名，在牆外打造了一座超大型森林迷宮，不知不覺囚禁自身、迷失自我。

雖然類似套路的結局並不意外，但他精緻地描述在苦難與罪惡中長大的孩子仍然努力的去愛人、追尋自由，傳達對生命無限的肯定和面對挑戰的勇敢。

這樣的「爛尾」對那些久經折磨的人們來說，是在劇烈的命運起伏中好不容易迎來的放鬆。當然自由仍然會有下一輪的挑戰，但那將由新的世代進行選擇：「我們的戰鬥才正要開始！」

最後說一聲：「辛苦了，用漫畫與我們對話的作者諫山創先生。」

p.s附上東立出版的漫畫139話電子書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