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寂寞拍賣師》│跌倒要趁早，感情上尤其是

我大學念的是管理學院，管理學院其中一間餐廳是在某棟大樓的地下室，樓上是男生宿舍，一樓往餐廳的大門口，有一個比人還要高大的大石頭，上面以紅色的書法，刻著餐廳的名字，1992年，我剛進大學沒多久，就流傳著一則驚悚的故事，據說曾經有學長因為承受不了失戀的打擊，從這間男生宿舍一躍而下，頭就砸在這顆大石頭上，這個學長頭七的那一天，整個宿舍是空的，因為沒有學長敢待在這棟宿舍裡。

我不知道這個故事是真是假，但大學四年，我親眼見親耳聽，就知道不少慘痛的情傷故事，印象最深刻是有一次去西門町看電影，在電影院門口擺攤賣小吃的是一位二十幾歲的女生，在等進電影院前跟她聊天，得知她為了還債，每天做兩份工作，債務是因為她曾經有過一位男朋友，為了買車給男朋友，跟銀行借錢，後來被這個男友欺騙感情，感情沒了，欠債還是得還，於是她白天上班，晚上擺攤，拼命賺錢想快點把債還清。這位素昧平生的姊姊，是否真的是在感情上被騙，我沒有男方的說法，不確定是否為她單方面的主觀認知，不過，電影《寂寞拍賣師》倒是說了一個美麗又慘烈的感情詐騙故事。

《寂寞拍賣師》是一部歐洲電影，導演朱塞佩．托納多雷，最知名的作品是《新天堂樂園》與《海上鋼琴師》，《寂寞拍賣師》的配樂也是由同樣負責《新天堂樂園》的奧斯卡終身成就獎作曲家顏尼歐．莫利克奈操刀，濃濃的歐式典雅中，有著不明所以的詭譎，由於男主角是一位在專業上有著頂尖成就的藝術品拍賣師，從電影的開始到結束，都可以看到很多的藝術品，喜歡歐洲電影氛圍以及藝術品的格友，《寂寞拍賣師》在視覺與聽覺上，應該都能帶給你們很好的感受。

除了精緻的視覺與聽覺外，《寂寞拍賣師》在很多細節上，也用了很多心思，光是男主角的名字Virgil Oldman，就有很多隱喻；姓氏Oldman，除了反映他的年紀已屆老年外，也顯示他老派的個性，比方說，在大家都已經習慣用手機的時代，堅持不用手機，聯絡事情只用普通電話機；而他的名字Virgil則反映了他一開始處男的身分，還有他極度嚴重的潔癖，潔癖嚴重到拿任何東西都要戴手套或用手巾隔絕。

這麼孤高的Vigil有一間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密室，密室的空間很大，房間的正中央有一張舒服的單人沙發，牆面上掛滿他珍藏的名貴仕女畫，他最大的嗜好是在工作之餘，舒服地坐在密室裡的單人沙發上，欣賞滿室的美女。

影片的開始，像看歐洲版的秦嗣林專業鑑定，Virgil在專業上英明神武，一塊貴婦們以為是破爛的發霉木片，Virgil竟有辦法看到裡頭隱藏著的高價古畫，對門外漢如我，這根本就是神乎其技；而在氣氛微緊張的拍賣場上，Virgil除了頭腦清楚、節奏明快的喊價外，也不時穿插幽默，在故事起始，我跟拍賣場裡的觀眾們一樣，對Virgil高超的專業極度佩服；而私生活裡的Vigil則極度孤僻，除了工作上的必要，他幾乎就是一個活在孤島裡的人。

然而，在巧妙至極的人心操弄下，Virgil一步步不知不覺深入陷阱，完全拜倒在女主角Claire的石榴裙下，英文「lose his mind」，很能形容Virgil徹底陷落的狀態；在私領域裡，這個大齡的老處男，一心一意只有Claire，在感情的心智年齡上，甚至退化得比青春期的男生還幼稚，得向年紀小他一代但情場經驗豐富的朋友Robert諮詢感情建議；在工作上，為了Claire，他推掉了必須出差遠行的工作，後來在某一場拍賣會裡，甚至因為Claire的失聯，在專業的工作上嚴重失常。

其實在點開這部影片之前，就已經大概知道是一個性格古怪的老男人被女人詐騙的故事，進入故事之後，我便很努力的搜尋線索，竟然也完全找不到詐騙的蛛絲馬跡，直到最後的最後，才與Virgil同一時間恍然大悟。

這或許是受自己的偏見影響，以為女性詐騙男性就一定是美女色誘男性，倒不是說女主角不美，Claire人很美，但在這場局裡，她並非一般刻板印象裡，會陷害人的女性就是妖嬌溫柔的形象，而是個有嚴重精神疾患的女性，且因疾病的緣故，她比Virgil還孤僻，情緒狀態非常不穩定，有時脆弱的哭泣，有時又暴戾的發脾氣，一而再再而三的測試Virgil的底線，好幾次把Vergil氣到破口大罵，恨恨的說不要再跟她往來，不僅如此，Claire還以疾病為由，避不見面，兩個小時左右的片長，前面超過1/4的時間裡，我跟Virgil一樣不知道女主角長得怎麼樣，隨著劇情的推展，我也跟Virgil相同，愈來愈好奇，Claire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完全沒有警覺到，這完全是Claire還有（到了片尾才知道的）她的同夥們所用的欲擒故縱手法。

在認識Claire之前，Vigil性格孤絕，跟每個人都保持很大的距離，他的孤僻，他的潔癖，是他隔絕世界，保護自己的方法，像蝸牛的殼，保護著柔軟脆弱的內在；Virgil墜入情網後，Robert曾經問過他，為何沒有結婚生子，Virgil說，他敬女人十分，也畏懼她們十分，他一直無法了解她們。密室象徵他銅牆鐵壁般保護的心房，密室裡的仕女們，隱喻著他的渴望；後來，當他邀請Claire進入他的密室，也等於對Claire完全敞開，邀請Claire進入他的心；當一個人付出真心的時候，就是一個人最危險的時候，Robert也曾如是提醒過他，但陷入情網，還能理性的人，世間少有，Virgil最後的結局，讓我想到《道德經》裡提到的「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幾十年的積累，最後驚悚的因為他這輩子誤以為的最愛化為烏有，巨大的財產損失固然痛徹心扉，但傷害他的人，竟然是他最信任最愛的人，這是任何人都難以承受的沉重打擊。

在我成長的年代，上大學以前，談戀愛是禁忌，所有的大人都會告訴你，要談戀愛等考上大學之後再說，記得國中時，曾經看過比我大的一對學長姊，在學校附近的天橋下，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我不認識他們，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從他們兩位臉上露出的那種既留戀又痛苦的神色，十之八九應該就是感情的問題；念大學時，除了學長跳樓，頭七時宿舍淨空的傳說外，在我所住的女生宿舍裡，也親眼見過學姊因為被分手，整個人幾乎瘋狂的真實事件。

我從小就是乖乖牌，在心智上也一直都比較晚熟，念大學以前，長輩們下的禁愛令，對我來說一點都不是問題，對於感情這件事，我純真的像張白紙；高中念女校，有一位學姊很男性化，班上有幾位好同學，極度戀慕這位學姊，甚至還會為了這位學姊爭風吃醋，我當時真的覺得這些同學超奇怪的！現在這些同學還有這位學姊，都早已各自婚嫁當了媽媽，高中時，為了學姊鉤心鬥角的小女生情事，早已是青春過往裡一段有趣的回憶。

我在上大學之後，有過幾位追求者，我才因此懵懵懂懂勉強跟感情這件事摸到邊；大一時，班代安排跟他校聯誼，有一位男生M熱烈追求我，我跟班代住同一棟女生宿舍，班代說，M為了製造巧遇，某個周末在女生宿舍門口等了我一整天，我剛好那個周末回家，他那一整天都白等了，我那時完全不懂感情的事，聽了班代的話之後，不僅沒有感動，還覺得他蠢；M熱烈追求了好幾年，我還自以為是的寫了一封義正詞嚴的拒絕信，告訴他不可能，說他太不理智；同住宿舍的幾位好同學看過這封信後責備我，說我寫得太無情，我還反駁說，長痛不如短痛，我這是為了他好，讓他斷了念想。大學畢業後幾年，我談了生命裡第一場全心投入的感情，深刻的品嘗過情感世界裡的甜、苦、痛之後，回頭再看我對M做的事情，才理解我當時有多麼不成熟，對他有多麼的殘忍，同學罵我罵得真對！

《寂寞拍賣師》讓我想到至今幾十年生命歷程裡，看到聽到的感情故事，以及張國榮、林奕含等新聞事件。感情，是人生一門重大且艱深的課題，然而，在我這一代的教育裡，感情教育不只是空缺，甚至還是禁忌，課本上沒有教，我周遭的家人朋友，感情談得好的，也寥寥可數，包括我父母，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是不好了幾十年，要怎麼好好談感情，連要找個人學習，都好難找。

念大學之後，我媽常會問我有沒有交男朋友，我的答案都是沒有，有也不會跟她說；記得那時我媽說，戀愛是一門很值得好好修的功課，去學怎麼好好經營感情，怎麼在感情裡跌倒受傷後復原，可以讓自己成長很多。

我現在也是個媽了，等孩子夠大之後，我也會給他們同樣的建議，在保護好自己的前提下，好好的談戀愛，多談幾場都沒關係；年輕的時候，在愛裡跌倒，是生命裡的祝福，不僅可以學習到關係裡的重要智慧，還可以鍛鍊強健的心智；不要像《寂寞拍賣師》裡的Virgil，到年紀大了，才在感情裡跌好重的跤，下場實在太可憐。

最後點播陳小雲的〈愛情的騙子我問你〉獻給悲慘的純情男Virg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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