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庭議題當中,「母女之間」是女性不得不面對的課題之一。母親與女兒是鏡射關係、是糾纏的共生關係,也是對話關係。
並不是每個女性都應該,或者適合成為母親,我的母親也是這樣。她不適合成為母親,也的確做得不「好」,但她始終認為自己「應該」要成為母親,一個「好的」母親。
母親可能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長大的,在我對她提出疑問時,她最常對我說的話是:「我們那個年代都這樣。」她不加思索地接受了所有的「理所當然」,很少考慮自己是誰?身在何方?卻認為自己必然要做到理所當然中最好的那一個,問她為什麼的話,她又會回答:「我們那個年代都這樣。」母親總是這樣,本能的用迎合、用追尋,去渴望被愛,建立自我。
母親可能沒有真正理解過愛是什麼。因為在外婆的所有孩子裡,她不是最重要的那個男孩,她沒有從外婆、姊妹身上了解健康的「愛」是什麼樣子,突然就長大了。
社會似乎為身體和年紀成熟的女性,鋪好了一條成為母親的隱形道路,迫不急待地要她們踏上,因為母親覺得理所當然,所以她進入婚姻,成為母親。
生養的慾望或許具有愛的雛形,但是成為母親在某種意義上意味著要成為另外一個靈魂的領航者,母親沒有在「被愛」當中學會「愛」,所以她很難用愛告訴孩子,妳是被愛的、妳值得被愛,即使她已經付出了超出負荷的努力。
她覺得,無限地付出時間與金錢,讓她的孩子衣食無缺、學業出色,就是她能做到的愛。在她的愛裡,她看不見孩子自我靈魂的樣貌和需求,她想著的是如何也讓她的孩子理所當然,並且成為理所當然中的佼佼者。
母親沒有發現理所當然的背後需要多少愛,她以為理所當然是技術面的事情,擁有了條件就等於擁有愛:有得吃就會長大、有書念就會優秀、優秀就會破完所有關卡,成為社會上站得足夠穩固的贏家。
母親是這樣成長的,她不知道自己是多麽艱辛和痛苦的成為「贏家」,她察覺不到自己深層的悲傷、疑惑和憤怒,因此即使成為「贏家」也很少快樂過,但這是她僅能理解的愛,所以她傾注了最濃烈的愛,塑造出完美的雕像,希望孩子用靈魂去填滿。
孩子順從過,也反抗過,使得她對自己無法成為「好的」母親而自卑不已,她不知道,孩子不需要她成為「好母親」,孩子希望她先成為自己。
「成為自己」對母親而言是項令人恐懼的議題,作為孩子的我來不及觀看到她成為母親以前是如何處理這項議題,但她在找不到身為母親的意義時,選擇暫離了家庭,企圖以職場作為自我追求的開始。
母親在職場的轉換中充滿挫折,她過高的轉速磨損了自己,逐漸傷痕累累。她無法肯定自己,也厭惡自己,充滿著憤怒與悲傷的她永久的失去一隻眼睛,再也無法落淚。
在傷痛之中,母親終於發現自己首先需要被愛,她從所有可見的關係中,去尋找牢靠的愛,從父親身上、從外婆身上、也從兒女身上。
偌大的需求,讓母親在行為上逐漸與孩童無異,但她仍未放棄「母親」的身份,她總是太過著急。
在孩子的眼裡,她晚熟而脆弱、自卑而固執;但她也堅忍而勇敢、大膽而專一。她尚未發現不需要將自己塞進一套既有的框架裡,她只需要勇敢地出發、大膽地前進就好,為了成為快樂的自己。
如果要離開家庭才能尋找自己,那麼就出發吧!如果要停下來才能得到放鬆,那就休息吧!母親用充滿笨拙與挫折的前半生,為我示範了「沒有自我」的悲哀;但她同樣傳遞給我堅忍而勇敢的傻勁,總是嘗試、總是犯錯,又總是爬起來。
母親說她想休息了,我冷酷地回她:「無所謂。」但我其實想說的是,只要是妳真心做的選擇,都是好的選擇。我希望妳愛自己,勝過愛每一個人。
作為女兒,看著妳愛自己,我才能了解怎麼愛妳。這樣即使有一天我們不再需要相愛,那也不會太過哀傷,我相信那會是平靜,帶著互相理解,最親密的平靜。
在日劇「代筆作家」中,兒子大地對母親麗莎說:「討厭就討厭,沒什麼大不了。」他認為母親可以誠實地討厭自己的外婆,如他誠實地接受自己對母親的討厭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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