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財闖天關》──自我對生命的信仰，是為愛

我覺得這是一部相當有意思的作品，雖然它有一點拖沓。

我從中看見幾個大命題，大抵是反映了我的內心，每一個，都是我所萬分關懷的。

首先是「信仰」。
我所指的，是相信某種義理，以此引領生命。
它以臺灣社會普遍有所認識的輪迴、因果觀為故事架構的基礎，開展出三個階段恩怨相償的始末。
前生的方瑤誓願捨己救人，相愛的趙子默承擔了她的死亡，姊姊方瓊背負了癡戀趙子默不得的幽怨；成神的趙子默終因業力牽引來到方瑤轉世的夏天芹身邊，方瓊未化的一絲怨氣亦循線報冤，夏天芹因而於今生面對所愛的趙子默消逝之苦；方瓊的轉世蘇菲亞與趙子默的轉世趙天財復與夏天芹聚首，前世恩怨化消，蘇菲亞與夏天芹之間姊妹無恨，趙天財與夏天芹攜手共度。
這一連貫的安排層遞交織，雖然看似一報還一報，卻並非「扯平抵銷」，而是更接近骨牌，前緣牽動後果的連鎖反應，至彼此之間不再有動力作用，復歸寂靜。
我認為它重新詮釋了民間的信仰，解為守信負責、同理共情，信仰的意義從而尤見分明──賦與生命意義，使人能夠定位自己，明確自身的生存路徑，有所依歸的穩步活下去。所謂安身立命。

所以我看見的第二個面向，便是它如何藉由信仰來談「生命」。
它以「回歸仙班」來隱喻離世，隨時可能重返天庭的趙子默，一如無法預知無常何時屆臨的平凡人，難免對於人世結緣心懷忌憚；看似賴其保護的夏天芹反倒果敢，無畏於未來必然的分別，而專注於珍重當前的一顰一笑。
這樣的寓言我感覺溫柔敦厚，千百年來人們就以歸天、成神來消化死亡，相信逝者有靈，升天修行、庇蔭親朋，一如夏天芹接受了趙子默的離開是復歸神職，而能夠沉澱哀痛，繼續人生。

在談信仰與生命的同時，我認為它不斷著墨於一點、特別醒目──「自我」。
藉由靈魂轉世的設定，它一再探問──「我」究竟為何？
今生的「我」若為前世的「我」投胎新生，而記憶、性格全異，則何者為「我」？前世的「我」的愛恨，等同於今生的「我」的恩仇嗎？前世的「我」究竟是「我」還是「他者」？
它透過方瑤與夏天芹、趙子默與趙天財的彼此勾纏，逼視「我」的同一爭議，而又透過蘇菲亞進行究極性的思辨──方瓊轉世為蘇菲亞，卻有一道執念成靈，獨立於蘇菲亞的意識之外，只知今生人事的蘇菲亞與牢記前世種種的靈體同時並存，則她們是一體的、還是個別的？有一幕，描述靈體附於趙子默之身，向蘇菲亞求愛，對我來說至關重要──莫不是「我」對「我」求歡、「自己」向「自己」告白？然而「我」外於「我」，不再同體同魂的「對方」，還是「自己」嗎？
在另一條故事線上，也有相同的探討，財閥公子張理謙意外失憶，被賦與水電工學徒的新身分、改稱「阿牛」，行事風格由囂張跋扈一變為剛毅木訥，更與原先的冤家對頭發生情感。則原先的張理謙、阿牛、想起一切而擁有每段記憶的張理謙，是同一個人嗎？
兩條故事線相互呼應，失憶正如喝下孟婆湯，前、後段的人生誠可謂即前世與今生，而「我」何在？孰為「我」？「我」是誰？

對我來說，這一切無非都是「愛」。
信仰、生命、自我，都與愛等義。
有一幕，描寫夏天芹生命受到威脅，四面八方的人紛紛為其祈禱，眾人的心聲上達天聽，玉帝笑言其前世、今生因緣相續，終至福報全歸。
我相當感動。
這一幕具現了我在這部劇作中看見的核心價值。懷抱誠摯的信仰，面對生命難題，建構自我，而以愛始終。方瑤與夏天芹信仰愛，以愛看待生命，將自我活成了愛，起了愛的因緣，於是牽引愛的果報。
這一幕乘載了濃厚的愛，我宛若也獲得了應允，允諾我對愛的信仰真實不虛，我與我所鍾愛的、虔心祈福的，都安好。

這部作品仍然有其未盡柔軟的地方，但已道出了愛的幾種異名。我覺得這還是很難得的。

2021.0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