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初,我奧克蘭朋友Ian面試錄用Henk,且介紹他到我家住了一個月。
Henk總叫我Aunt, 似乎在提醒我:他遠比我年輕,事實上他看來比我蒼老呢。
朋友說Henk大約五十來歲,Henk說自己四十多歲。然而頭髮斑白,滿面風霜,皺紋爬滿臉頰,是初見Henk的印象。從未見過人如此瘦,他讓我想起探視癌末病友,驚心於朋友縮小得令人懷疑被窩中有人躺臥;Henk躺下來恐怕也如此。
似乎人生的磨難與困厄把他折磨得如此。
出走南非
南非是Henk出生、成長、創業,度過人生黃金歲月的國度。自然資源豐富,有著美麗的自然景觀、各種珍奇動物以及價值非凡的礦產:黃金、鑽石。他想念南非和仍住在南非的母親、姐姐。但談起南非政府,他咬牙切齒,他說南非政府貪污腐敗, 美國協助南非Covid19的大筆資金杳無蹤跡,可知必然落在掌權的人手中;南非治安敗壞,人民生活在被偷、被搶、被殺害的恐懼中。其根源是道德蕩然,人心邪惡詭詐。他在南非經營家具公司, 商人取貨不付款,或任意要求退貨、換貨不付錢,不講信用,不堪虧損與人身安全威脅,迫使他關門歇業。數十年的心血付諸東流,心碎的他決意遠離南非,另謀生路。
有所鍾情
他讓我觀賞他的家具相片,或典雅精緻,或華麗大器,令人渴想擁有。他說設計且創作家具是他的事業,也是興趣。他把最愛的家具放在母親住處。他從南非帶來許多製作家具的機械工具,在奧克蘭租了地方擺放。可惜在紐西蘭,他無法製作家具,因為他無永久居民身分。
他也鍾情植物。遠從奧克蘭開車來尼爾森時,不僅載著大量行李,還帶來盆栽花木。他的花木放在我的deck,不在時我代為呵護。有時我們一起欣賞他的盆栽,他說那綻開紫色浪漫小花的盆栽是他祖母的最愛,去年開得如何豐美。他還有許多盆栽仍放在奧克蘭,若伴侶申請伴侶簽證通過,他將回奧克蘭把所愛的一切都搬來尼爾森。
樂於助人
他說他樂於助人,因你不知何時需要別人拉你一把,所以他得常提醒他的伴侶,因她跟大部分中國人相近,自私利己。古人所說「出門靠朋友」,獨闖異國的他有深刻體認。
一次他忘了帶鑰匙,踱到後院,看見我正修理自動灑水設施,立即蹲下來幫忙,即使早出晚歸一日的勞碌已經使他疲憊不堪。他用力切斷水管,浸泡熱水使水管膨脹,再把兩端接上新裝置。他能吹去塞在細管的汙泥,讓老舊的灑水設施復活。灑水設施延伸前後院,無法一次完成修繕,只能慢慢處理。一天他牙痛,整張瘦臉已因疼痛扭曲,竟顧不了進門休息,幫我處理棘手部分。當然我也以台式海鮮炒飯回報他的恩情。
移居紐西蘭
他以專門技術申請工作簽證,移居紐西蘭已經三年。先在奧克蘭工作,結交了女友。如今在尼爾森的新工作,是組裝廚房或衛浴零件,出賣勞力,不必費心思,他創作家具的功夫完全派不上用場,工時長且無趣。令人欣慰的是薪水優厚,可恨的是稅金很重。他忍不住批評紐西蘭政府:「我繳了這麼多稅,紐西蘭政府到底為我做了甚?我去看牙,還要付那麼多錢。搭機回南非看牙,還比在這裡看划算。紐西蘭食衣住行所有的物品都貴,在南非食物何等便宜啊。」
女友從事按摩工作,在中國人開的按摩店跟中國人同事,所以來紐西蘭多年,跟顧客只說幾句例行的會(廢)話,仍然無法說英語。按摩工作費力,所得卻甚少,錢大多滾進老闆口袋。
五分鐘車程可到工作地點,但他每天清晨六點就出門,下午五六點回來,週六常加班。他甘心加班多賺錢。忙碌工作之外,他活在等待中,等待女友拿到伴侶簽證,可以來尼爾森團圓。他抱怨紐西蘭移民局做事毫無效率,簽證久久無消息。後悔聽女友言,花錢請人代辦簽證, 既浪費錢又不知該如何追蹤;如果自己辦理,至少知道打電話給誰。他想念女友,感覺沒有她在身邊,人生乏味。
夢想建立家園
他渴望在紐西蘭成家立業,工作幾年後能申請永久居留,然後買房子,做自己鍾愛的家具設計製作,假日去釣魚。他另有兩個姊妹,都沒有兒女。他希望有可愛的下一代,但他擔心女友比自己年長,兩人都四十、五十 了,還能孕育新生命嗎?
為了使夢想成真,他努力掙錢、省錢。
他牙痛得無法入睡,竟不去看牙醫,只吃伴侶給的中藥止痛,房間充滿特殊的藥味,不知是何秘方。伴侶終於拿到簽證,他雀躍地構思大搬家。估算請貨櫃車從奧克蘭運送到尼爾森,恐怕是一大筆金錢,因此他計劃自己開貨車運送,請朋友幫忙裝卸家具,要千里迢迢從奧克蘭開到威靈頓,搭渡輪運送到尼爾森。 我從未聽聞有人如此做,不知他是否真的依從計畫?
紐西蘭菸品昂貴,想省錢的他卻早晚吸菸。 雖然他總在院子抽菸,菸味還是瀰漫。他說這是不良的習慣,但他無法改變。
他本想租屋與伴侶同住,卻打消主意,想把家具繼續擺在奧克蘭,住進我家雙人套房。不過,他並沒有先徵詢。他以為我必願意,因為我可以有更多收入或我們想處融洽?我不好一口拒絕,推遲說你們先住一星期看看是否習慣?他一聽又表示不必如此,他要去租房子。似乎知道我真是不願意,又似乎是自尊心使他不願強求。千金難換一夜好眠,我寧可一覺到天明,不要他的房租。
早晨七點前勿洗澡,是我的住房規定,但他似乎從未閱讀,因為每天清晨五六點好夢方酣時,他就用嘩啦啦的水聲把我喚醒。我告訴他一早被吵醒,影響我睡眠,使我得重感冒,來尼爾森五年,這是第一次感冒。他說他需要沖澡沖醒他,他習慣早晨沖澡。不過,他會改變洗澡時間。但直到他搬走之前,他都沒有做到。
Henk搬走後,我沒有再看見他,但我相信他仍為夢想奮鬥。本國本土生存艱難,異國異鄉生根不易。不過,他已經做了明智的選擇,移居這美麗安定的國家,雖然完成夢想之路仍然迢遙,但有夢相隨,人生當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