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煮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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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時間煮鹽
用花開的時間思念


大雨加上迷路,抵達時已經天黑,吃著熱騰騰的晚餐時窗外依然滂沱。

廚房外頭有一個棚子,有一個柴燒大灶,灶上一個冒著煙的大鍋,主人坐在學校淘汰的木椅上翹著腿,另一手拿著一罐啤酒,我覺得挺有意思,拿了拍機拍照,按下快門那一刻她正巧轉頭看向這裡。

「要來這裡坐坐嗎?」她見我吃飽,招手邀我去棚子裡,雨勢漸小,我沒撐傘三步併兩步跑進棚子裡。

「這爐子好特別。」我細細打量眼前這個古物。

「鄰居不要的,我請人家幫我搬來,這種燒柴的大灶已經很少見了,有大中小三個爐,最小的煮飯,中間煮湯,最大這個炒菜,超好用。」

「燒柴很麻煩吧?」

「是啊!不過習慣了也挺順手,現在很少用瓦斯爐了,這裡偏僻,送一趟瓦斯桶比燒柴更麻煩。」

「也是。」她遞了一罐啤酒給我。

「洗澡的熱水也用柴燒。」

「你要去哪兒撿柴呀?」

「到處都有得撿,有時去海邊撿漂流木,有時附近樹林裡,還有工地不要的板模拆了也行。」


阿潘是我大學社團學妹,因為經常在社辦吃便當而熟識,畢業之後就失聯了,這幾年在臉書上重逢。阿潘不姓潘,名字裡也沒有潘,記得她在自我紀紹時說了關於彼得潘什麼的於是一直被叫阿潘,真名反而沒什麼人知道,我卻記得她叫湘芸,也是吃便當時聊到,她爸是湖南人,奶奶名字有個芸字,兩岸開放之後回去故鄉循線找到親戚才知道爹娘沒能捱過。湘芸這名字跟眼前翹著二郎腿喝啤酒的女子也太不搭。


「裏頭煮什麼?」

「桂竹筍。」

「筍?」

「早上跟鄰居去拔的,桂竹筍比較澀,要煮久一點,煮熟才能久放。」

「才搬來幾年你好像變成某種專家。」

「總是要生活啊!難不成吃土啃樹皮,我這是融入好嗎!」


一邊喝著啤酒,一邊顧柴火聊著瑣碎舊事,畢業後我繼續念研究所,阿潘小我一屆,畢業後在建築師事務所工作,後來又換了幾個工作,最後隱居於此。我在臉書上看到似曾相識的側臉以及共同朋友就按了交友,沒幾天她回覆了,果然是阿潘。


「不會吧!你差點結婚!」聽到阿潘說她訂過婚我差點被啤酒嗆到。

「訂婚沒多久就逃跑了,哈哈。」

「為什麼?」

「有一天半夜睡不著趴在床尾滑手機,他屁股朝著我放了一個又響又臭的屁,隔天我就逃跑了。」

「真假?」

「真的啊!」

「呃...」

「主要也是個性的關係,不知道為什麼訂婚之後他就再也不是王子了。」

「這很正常啊!反正你也不是公主。」

「我不知道差異可以這麼大,有一種套上戒指之後就現出原形的感覺。」

「放屁這種事,這很難控制吧!」

「當然不只是放屁,訂婚之後就要開始準備結婚的事情,他家比較傳統,他怕麻煩所以長輩說什麼都答應,我也實在受夠了。」

「他不會覺得錯愕嗎?因為放了一個屁跑了未婚妻這種事感覺有點委屈。」

「撇開放屁這件事,我們真的個性不適合,這他也能理解,所以還算和平結束。」

「所以那顆屁是壓垮你的最後一根稻草。」

「屁算顆的我還第一次聽到,不過我覺得比較像是一屁驚醒夢中人。」

「應該說是他的屁拯救了我的人生。」阿潘哈哈大笑,仰頭喝光啤酒,用腳將罐子踩扁扔進大概四公尺遠的簍子裡,裏頭有半簍的啤酒罐。

「房子的頭期款我出了一些,他還我之後我就搬來這裡了。」啵的一聲她又開了一罐啤酒,這女人搬到山上變成酒鬼,我實在無法把她跟大學時期長髮飄逸長相清秀的學妹聯想在一塊,她依舊長髮,用小樹枝隨便盤在頭上,穿著夾腳拖,上身穿著一件寬大T恤,下擺有幾個破洞跟污漬,看起來像長褲剪短的五分牛仔短褲。

「他知道嗎?」

「知道啊!還幫我把東西搬來呢,這個灶他也有幫忙喔!」

「他人還不錯嘛!」

「就是個性太懦弱,他有三個姊姊,他是老么,在女人堆長大蠻慘的。主要是差點變成我婆婆的他媽控制欲太強,那三個姊姊似乎也承襲了這個王者風範。」

「王者風範不是這樣用的啦!」

「唉呀!你想想,家裏有四個女王,怎待呀?幾次聚會之後我開始不小心講錯話,這些女王很玻璃心,攻擊力又特別強,一個離了婚,兩個還沒嫁,對我們的婚姻意見特別多。」

「恭喜你逃出生天。」我們乾了杯一飲而盡。


雨還在滴滴答答下著,阿潘整理了爐灶下的柴火,拿掉兩根燒一半的木柴,撥撥燒紅的碳,留下最大根的木頭慢慢燒。

「差不多了,再悶個半小時就好。」

「你到底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

「嗯...幾年前跟同事來過一次,山下有個民宿,你來的時候有經過,是同事的親戚姑姑還是誰開的,當時在附近晃晃就來到這裡,感覺還不錯。退婚之後一時也沒地方去,就去民宿住幾天,聽說這棟房子要出租我就直接從民宿搬過來。」

「真是瘋了你。」

「其實我也沒想過會搬來這裡,人生詭異的岔路吧!當時工作也不太順,建築界黑暗的要命,我一直在做雜事做到懷疑人生,剛好上頭主管案子出問題被弄走了,我們留下來也不會有好事。他自己開了建築事務所問我要不要過去,我覺得待哪都一樣,剛好要忙結婚的事就辭職了。」

「那生計呢?這裡工作不好找吧?」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今天找路找了好久才找到,連GPS都會失誤。

「先吃老本啊!這裡沒地方花錢,每週六山下有農夫市集,我會去擺攤。」

「聽起來很有趣,賣些什麼啊?」

「什麼都賣啊,桂竹筍也可以賣,最近賣比較好的是海鹽。」

「啥?」

「我的海鹽可有名的哩!」阿潘眨眨眼,一臉得意。

阿潘把抽出來的兩三根半截木頭夾到燒洗澡水的鍋爐繼續燒,沒多久水熱了,阿潘督促我去洗澡,免得鍋爐過熱。

阿潘的浴室介於工業風與廢墟之間,一面牆是浴缸,是那種阿嬤家才會看到的那種馬賽克磚,另一面牆是淋浴間,牆上貼上同樣的磁磚,地上鋪上石板,一棵半人高的姑婆擋住一面,外面是一排矮石牆,應該是擋土牆,上面是樹林子,不會有人偷窺吧?最有趣的是洗臉台是一個雙耳炒鍋,據說原本的鐵皮屋頂被颱風吹走之後就沒有屋頂了,下雨時可以拉上帆布,就是一般商店門口看到那種。廁所從姑婆芋旁邊走出去,在淋浴間隔牆另一面,兩個階梯後有一個獨立的門,阿潘認為廁所必須要隱密又安全,只開了一個小窗戶,而且竟然可以上鎖,廁所空間不算太小,放了一個漆上黃色的小學生椅子,放了幾本書跟雜誌,牆上有一處隨意貼了跟浴缸一樣的馬賽克磁磚,到底是有多愛阿嬤的磁磚啊!隔天起床才看到這間工業風廢墟浴室及隱密的獨立廁所外牆爬滿爬牆虎,廁所外面地上有一個奇特的東西,一顆石頭上纏繞著鐵線,鐵線最後捲成像電話線那樣只不過是硬的,末端掛了燒了一半的蚊香,石頭上攀著一棵蕨類,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種的。


「今天要開始煮鹽囉!」吃早餐時阿潘說。

「真假?」聽到時確實蠻興奮的,很好奇令阿潘得意洋洋的海鹽到底怎麼做的。

我幫阿潘將兩只超大的黑色塑膠桶搬上貨車,她隨後拿了一台抽水馬達跟水管上車,我們沿著昨天來的那條蜿蜒小徑,昨晚因為迷路覺得遠,今早似乎轉幾個彎就到主幹道,原本帶著青草香的山風變成帶鹹的海風,阿潘把窗戶搖起來,打開冷氣。

「你來才開冷氣喔!對你不錯吧!」

「讓窗戶開著也挺好。」

「太久沒開了,我也得開看看冷氣是不是還正常,去年夏天壞了修好幾次才修好,熱死我了。」

貨車奔馳在海岸公路上,往阿潘口中的神秘鹽洞出發,開了將近二十分鐘,貨車轉進一條小徑,沒多久兩旁的草茂盛到幾乎擋住前方的路,阿潘似乎不在意,沒多久來到一處空地,是道路的終點,大海就在眼前。

「要把桶子卸下來嗎?」

「卸下來就抬不上去啦!」阿潘爬上車斗,熟練的將水管安裝好隨即跳下車,我都還來不及攙扶。

「走吧。」她一手拉著水管,一邊領我走過礫石灘旁邊一處海蝕洞,石頭被海水侵蝕形成一漥一漥,有大有小,繼續往內走有幾處更大的已蓄滿海水。

「這些洞是天然的鹽場,你看旁邊白白的結晶,漲潮的時候海水會進來。」

「這些夠嗎?」

「應該可以裝滿一桶,另一桶要到另一邊取,你幫我看著水管,我去開沯蒲。」我看著石頭上閃閃發亮的結晶,雖然知道這簡單的物理現象,但親眼看到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你怎麼知道可以這樣做鹽啊?」

「陽光、空氣、水啊。」

「什麼陽光空氣水?」

「生存的必要條件。」

「啥?」

「有一天我憂鬱到快瘋了,錢會花完,我沒地可以種田,就算有地我也不會種,這裡人人是綠手指,我是種什麼死什麼。」

「我看你浴室外面爬牆虎長得挺好。」

「那是唯一例外吧!總之,閒著沒事我經常去海邊撿撿柴看看海,我既不會游泳也不會釣魚,也不敢隨邊去挖海螺怕吃了中毒,於是有了作鹽的想法,反正試試,成了以後就不用買鹽了。」

「但是鹽很便宜不是嗎?」

「沒想這麼多啊!反正種稻有米吃,煮鹽有鹽吃,壞不到哪兒去。」

「也是。」

「一開始用水桶裝水,就用家裡那口大灶煮,煮了一晚,又曬了三天才做了一小碗細細灰灰的鹽,連我自己都懷疑能不能吃。有天鹽剛好用完了,吃了泡麵之後又覺得空虛,特別想吃烤肉,於是就鼓起勇氣用自己煮的鹽烤了一塊五花肉,蠻好吃的,重點是隔天還活著。」

「你真的很有實驗精神,佩服。」

「當然有稍微研究一下,但真的要吃下去心裡還是不免懷疑。」

「是我應該不敢。」

「雖然人生不至於到沒退路的地步,還是可以回到城市找一份相較之下安穩的工作,但我還是很想在這塊土地住下來,當時屋主有意賣掉房子,破歸破我是真的想買,不是衝動那種,但前提是我要能夠養活自己,或許就一股傻勁,覺得可以先做鹽,不行再說,至少讓我嘗過徹底失敗再放棄,結果一試就到現在了。」

「所以房子買下來啦?」

「沒錯!」

大大小小的水窪的海水都抽完了,我們到另一側淺灘取海水。

取完海水又開上蜿蜒山路,因為載重車速不快,到家時阿潘將車子開到房子旁邊一處空地,那裡有兩個圓形的池子,把剛剛抽的海水用抽水馬達抽到裏頭,阿潘不知道什麼時候拿了一個竹編的器具。

「你看,這就是鹽之花。」

「很漂亮ㄟ 。」我看著上面的結晶,由衷的佩服阿潘,怎麼能想出這種東西。

「我後來請人家做了這個,一層一層過濾後流到另一個池子放著讓太陽曬。」

「沒想到可以這樣做,你真是冰雪聰明。」我真的是由衷的稱讚。

「來煮鹽吧!」

水窪取的水先過濾,去掉雜質之後倒到大灶上,阿潘從腳邊的簍子裡拿了奇怪的東西。

「那個不是蜂巢嗎?」

「是啊!」

「不會是虎頭蜂吧?」

「怎麼可能,這是黃長腳蜂的巢,沒攻擊性,特別喜歡在屋簷做巢,每年就做這麼大一個之後就棄巢,搜集起來當火種蠻好。」

阿潘俐落的用打火機點燃手上的蜂巢,不一會兒火爐裡的木柴開始劈啪燃燒,阿潘在火爐裡塞滿木頭。

「這要燒個半天,過一會兒再來看。」


「我打算再蓋兩個小池子作鹽。」

「生意這麼好。」

「倒還好,只是目前產量太少,入不敷出,而且我最近在另一個地方找到新的鹽場,蓋池子也不貴,如果生意不好還可以養魚。」

鹽池旁邊貌似有個小菜園,中間插了一根小鋤頭,有一些貌似菜苗但都枯了,果然不是綠手指。

「原本想種點九層塔跟辣椒,鄰居送我一些苗,說不用顧自己就會長,結果就變這樣了。」阿潘看我看著她的小菜園,靦腆的笑著。

「你要四處走走看看嗎?我得去裝鹽。」

「我幫你。」

「好啊!」


阿潘的房子有三個房間,除了主臥跟客房外,另一間是工作室,六張小學的木桌拼成一張大桌子,配上一樣是小學生的矮木椅,牆邊有一個古樸的櫥櫃,。

「你哪來這麼多課桌椅?」

「學校淘汰的,沒人要我就載了一些回來。」

桌上有四個竹篩,上面都堆了一小山亮晶晶的鹽,阿潘抱來一個裝滿玻璃罐的大竹簍。阿潘把鹽舀進玻璃罐裡,秤重後蓋緊蓋子,我的工作是貼貼紙,蓋日期章。


「用時間煮鹽,用花開的時間思念...好文青啊!」貼紙上印著手寫的句子,字跡蠻清秀的。「你寫的?」

「一個朋友知道我在煮鹽,寄了卡片來,我很喜歡,徵詢過她的同意之後就拿來當包裝貼紙,很多客人也很喜歡。」

「感覺背後有什麼故事似的。」

「她當時罹患乳癌,開刀住院期間寄的卡片,本來想用她的名字當品牌,被拒絕了。」

「那她現在呢?」

「復原得相當不錯,去年聖誕節還來這裡住了一星期,閒蚊子多還自製蚊香座。」

「該不會是廁所外面那個?」

「那是其中一個,她做了好幾個,體質太容易吸引蚊子了,走到哪就做到哪。」

「很有巧思,我還蠻喜歡那個蚊香座。」

「可以送你當紀念品,不過放在外面有點髒就是。」

「你說你想用她名字做品牌名稱...她叫什麼名字?」

「林美玲。」

「林美玲?」

「就是林美玲,你認識?」

「不認識,我俗氣,以為會是個特別的名字。」

「喂!有個人胸部被挖了洞,躺在病床上託護理師幫她寄卡片,你知道這對我意義十分重大,尤其在那個時候我也算是走到人生的谷底,傳給她那一小碗灰灰的海鹽以及五花肉照片,她是唯一一個支持我的人。」

「也是啦!就說我俗氣了嘛!」

「你不覺得美玲海鹽聽起來很親切嗎?你不會是以為會有什麼灑狗血韓劇的背景故事吧?」

「哈,被你看穿了,當然要狗血一點啊!故事行銷很重要。」

「當然生病是一件很不幸的事,尤其她這麼年輕就得乳癌,但這世界很美好,她很早就發現作治療,保險又有給付,生病時特別文思泉湧,今年初出了一本詩集。」

「那我要去買一本請她簽名。」

「她又不是用本名,人家有筆名的。」

趁阿潘去大灶查看時,我出於好奇用手指沾了鹽舔一口,果然是鹽,鹹鹹的,沒有海水的苦味,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味道,我不擅煮食,最拿手的是泡麵跟微波食品,油啊鹽的跟我很不熟。

包裝工事結束之後,我們回到大灶旁,阿潘已準備好一盤五花肉,一些生菜跟一碗泡菜,接著把熱騰騰的飯從大灶上拿下來。

「好香啊!」

「用柴火煮的飯就是特別香,我現在超會煮飯。」阿潘得意的,用湯匙把米飯稍微拌一下。「你看,還有鍋巴。」

「我還真沒吃過這種飯。」

「保證一試成主顧。」

把五花肉串起來就著火烤,油滴到柴火上嗤嗤響,香味四溢,不知道是這裡食物貧乏還是怎樣,我覺得味道特別好。

「啊!我切了蔥花跟蔬菜忘了拿來。」

生菜包上熱騰騰的米飯,放上烤的剛剛好的五花肉,配上泡菜不知不覺已經吃了五六串,忽然羨慕起阿潘的生活,不用打卡,不用趕稿,在這裡的時間特別長似乎是城市的兩倍,才一個早上我們去海邊取水,煮了鹽,完成包裝,而現在才12點半不到我們已經在這裡悠哉的吃著烤肉。


「你記得社團裡有一個跟我同屆的,叫詩盈?」

「好像有點印象,你們還有聯絡?」

「沒聯絡,她也是在臉書上找到我,之前她買過我的鹽。」

「這真的是緣分。」

「後來她就自殺了。」

「什麼...」

「有被救回來啦,沒事。」

「嚇我一跳。」

「她在社團的時候就很厲害,就是那種直銷藍鑽...你懂吧?」

「你這樣講我想起來了,很陽光超級正向的女生,感覺從小就參加演講比賽,怎麼會自殺?」

「我後來去看了她的臉書,上面也是很陽光,一點問題也沒有,也經常轉貼一些正面文章,後來,我看到另一個臉書推薦的帳號,看起來很熟悉好奇就加了。」

「哦,所以是她的另一個帳號。」

「不是,是她前夫的。」

「所以你加到她前夫?」

「嗯。」阿潘接著說「他前夫轉貼了一篇PTT,我好奇就點進去看,我懷疑那篇是詩盈寫的。」

「內容是什麼?」

「她說她被主管性侵,但也不算性侵,就有點利益交換半推半就,出差時反正就是很老套的喝了點酒啦,然後她主管半威脅半利誘的上了床,最後被主管的老婆抓包,所以應該也不是第一次。」

「那就是當人家小三了啊!不是性侵吧!」

「呃...但主述是說被性侵,總之這件事鬧到工作也沒了,婚也離了,小孩不歸她,娘家的人也不理她,可能因此這樣就想不開。」

「一失足毀掉一生。」

「文章裡有自殺的意圖,有蠻多人留言要她振作不要想不開,但也有一些鄉民用一些蠻糟糕的字眼罵她,破麻什麼的,超難聽。」

「這是當然的,畢竟外人看來怎樣都是搞外遇。」

「是她把影片傳給她主管老婆看的,我猜她原本想報復,誰知道她主管是累犯,老婆大人習慣了,也沒提出告訴,倒是把影片轉傳給詩盈她老公跟婆婆,結果就變成這樣了。」

「她如果不跟人家上床就沒事不是嗎?幹嘛還傳影片,我不太懂。」

「因為她主管不只對她這樣,還有其他受害者。」

「我覺得根本沒有受害者,她明明知道她主管是隻大野狼,那她還想當小紅帽,其他人或許已經拿到好處所以沒有再追究。」

「也有可能是這樣,但職場上發生這種事好像女性就是吃虧。」

「因為主管是男的,如果反過來主管是女的應該沒事。」

「所以不管怎樣女性都是弱勢,唉~」

「你不能這樣說啊,以詩盈的例子,她跟對方都結婚了本來就不應該搞在一起,不管有天大的利益,做了就是違約,做了不該做的事就失去立場,離婚跟失去小孩監護權也很正常。」

「我只是覺得她好慘,付出的代價太可怕了。」

「我不是她,無法去評論什麼,只能說以她的身份不應該跟其他人有男女關係,至於職場上有霸凌或者利益交換,那肯定是有的,只是要想辦法去避開,沒有工作是非做不可的嘛!」

「噢,其實跟你說這些,是因為我也曾經做過一樣的蠢事。」

「你...外遇?」

「不是啦!」

「那?」

「辭掉工作解除婚約然後搬來這裡,我媽很不諒解,她覺得女生就應該找個人嫁,加上那個差點成為我婆婆的人去找我媽,應該是酸了我媽一頓,我媽氣到血壓升高,當晚就住院,於是我家人更不諒解我了,雖然我前未婚夫有去道歉解釋,但他們都認為是我的問題。

尤其搬到這裡之後,什麼都不順利,錢也會花完,但我始終沒有勇氣離開這裡,我想要活得很好,但就是沒辦法,而且一直在下雨,房間漏水,我在客廳鋪了墊子睡了一個月,好不容易天空放晴,我爸去世了。」

「呃,抱歉讓你提起這些事。」

「沒事,講講舒坦些。」大灶裡的鹽逐漸成形,阿潘抽掉幾根木柴。「他們沒通知我,一直到告別式前一天才跟我說,他們摺了好多好多蓮花,他們好冷漠,好像我是別人家的小孩,沒有人跟我說話,到了火葬場,我在一旁看著他們哭,可是我的眼淚已經流不出來了。火化入塔結束,我馬上回到這裡,在墊子上躺了兩天。」

「你家人這樣做有點誇張了。」

「從墊子上起來之後,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人生無趣到了極點,這個世界讓人厭惡到了極點,於是我開著車到海邊,經過便利商店時想去買包木炭,結果剛好缺貨,我不太想開太遠去買,因為車子沒油了,我覺得自己也沒油了,沒木炭就撿木頭,燒成炭也是可以的。我把撿來的木頭堆成一堆,才發現我沒有打火機,燒完的碳也沒有容器可以裝,我有想過把自己溺死,但是我太會游泳了,這方式一點也不可靠。」

「所以你想自殺?」

「當然是想自殺,但這個念頭是忽然出現的,我躺在墊子上根本沒想過要自殺,只是很難過,有一種眾叛親離的感覺,我根本沒做錯什麼事,為什麼連我爸死了都不跟我說。為了要買到木炭,你知道我還假裝開心的拿了烤肉醬跟烤肉架,也不知道是真的缺貨還是他們不賣我,總之沒木炭,也沒打火機,我坐在海邊,吃了三明治跟冰拿鐵,吃完忽然想上廁所,只好開車去加油站,不好意思只去上廁所所以也加了油,然後沒多想的就開回家了。」

「對不起,我忍不住想笑。」

「我本人在這裡,你笑成這樣很沒禮貌。」

「對不起,讓我笑完你再繼續講。」阿潘白了我一眼。

「雖然第一次自殺計畫失敗,但第二次我就買到了木炭跟打火機,也順利的開到海邊。」

「所以你還有第二次!」

「那當然,第二次的計畫硬體設備都有了,我也準備了小鐵盆,打算晚上行動,當然也買了啤酒跟零食,買超多零食,想吃的都買了,把錢包的現金都花光。太陽下山了,月亮升起了,人生最後一天能有這樣的風景也算值得,結果,海灘越來越多人,陸陸續續來了五六個人,有一個人直接把車停在我旁邊,他們要去夜釣,我已經喝了不少酒,其實有點茫茫,不敢開車換地方,而且也不知道還有什麼地方適合自殺,所以就等釣客離開我再行動。我實在傻眼,夜釣的人走了,清晨天還沒亮又來一批,這些人到底晚上不睡覺跑出來釣魚很好玩嗎?」

阿潘講到這裡,我已經笑到眼淚流出來了。

「你知道他們釣魚竟然還用空拍機,真的很誇張,我怕我自殺被拍到,雖然空拍機沒有飛過來,但還是有點擔心自殺上新聞還出現這種畫面。到了早上,太陽出來了,我也醒來了,遠遠的有人跟我打招呼,竟然是附近民宿的老闆,他說他常常來這裡釣魚,然後還送我一些魚,所以我就帶著一堆零食啤酒跟魚回家了。」

「你不會有第三次吧?」

「沒有了啦!自殺真的很累人,尤其第二次喝了太多酒隔天宿醉得嚴重,我又在墊子上躺一天。」

「幸好沒成功,不然我就吃不到這麼好吃的烤肉了。」

「烤魚更好吃,宿醉完,我覺得這些經歷太痛苦,既然木炭跟網子都買了,就來烤魚,果然現釣的魚新鮮好吃。當然自殺這種事很糟糕,不值得拿來說,但是有時候人生真的很詭異,你不覺得嗎?」「是啊!」

「我真的是不懂我家人為什麼對我怨念這麼深,我又不是要嫁入豪門他們可以多少拿到好處還是怎樣。我後來想開了,有時候討厭別人是一種情緒,情緒來的時候你就不得不執行討厭這件事,而不是因為我做錯什麼事,畢竟當時帖子都要發出去了,我爸媽也都跟親戚講好要宴客,總之消息已經放出去,忽然又沒了,他們面子一時掛不住就想對我發脾氣,這完全可以理解,結果我悶聲不響的躲起來失聯,他們連想發脾氣都找不到人,累積的情緒被我那個無緣的婆婆牽動大爆發。」

「聽起來你蠻理性的。」

「不理性的是帶著小鐵盆去海邊燒炭。」

「也是,真開心你活得好好的,而且這種生活還蠻令人羨慕。」

「是嗎?」

「是啊!你附近還有空房子要賣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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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個流行「如果一碗來一客吃不飽的話,你可以來兩碗」的徬徨少年時。我想了想,泡麵就要過期了,丟掉也不好,請同學吃吧。 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膽子,不怕有人閒言閒語,我問阿芬,「要不要來碗來一客」? 其實我覺得阿芬大概不會理我。青春期的少女,誰在跟你吃來一客呢? 沒想到她竟然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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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近半百的年紀,總有些事想做,有些人想找,但遲遲沒有動作,一直停留在想想!不過年紀不斷提醒自己,有想找的人就趕快去找吧!有想見的人趕快去見吧!失去聯絡已久的朋友,總希望能知道對方現在過的如何?在做什麼?想好好聊聊這人生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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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近半百的年紀,總有些事想做,有些人想找,但遲遲沒有動作,一直停留在想想!不過年紀不斷提醒自己,有想找的人就趕快去找吧!有想見的人趕快去見吧!失去聯絡已久的朋友,總希望能知道對方現在過的如何?在做什麼?想好好聊聊這人生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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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起,她不再過問我對象的事,彷彿受到感召,或害怕聽到答案。在鄉下的漫漫時日,許是怕自己操心出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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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起,她不再過問我對象的事,彷彿受到感召,或害怕聽到答案。在鄉下的漫漫時日,許是怕自己操心出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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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清聽到我帶給她的香腸是我家自己做的,吵著要馬上吃,小清邊翻紙箱找她的平底鍋邊哀怨的告訴我整個中秋假期到現在她都只在工作,沒得烤肉沒有大餐吃,她哀怨的模樣實在太可愛讓我不忍心拒絕她,只好下樓去超市買她寫給我的購物單。 「你這樣算是欺騙你的追蹤者吧?」我開玩笑的說。 「好胸好凶!」我一語雙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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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清聽到我帶給她的香腸是我家自己做的,吵著要馬上吃,小清邊翻紙箱找她的平底鍋邊哀怨的告訴我整個中秋假期到現在她都只在工作,沒得烤肉沒有大餐吃,她哀怨的模樣實在太可愛讓我不忍心拒絕她,只好下樓去超市買她寫給我的購物單。 「你這樣算是欺騙你的追蹤者吧?」我開玩笑的說。 「好胸好凶!」我一語雙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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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 「姊!妳看我買的宵夜!」阿紅笑嘻嘻的走進來。我們就住在龍邊橋旁邊的民宿,窗戶打開就是那條躺臥著的鐵龍。夜晚的燈柔和了他粗礦的線條,生鏽的鐵色,更顯得溫暖。橋下有小販安安靜靜的在賣西瓜。 「這什麼啊!」我拿起塑膠袋裡的罐頭,皺起了眉頭。 「妳不知道嗎?鳳梨罐頭在我們越南最受歡迎了!尤其是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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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 「姊!妳看我買的宵夜!」阿紅笑嘻嘻的走進來。我們就住在龍邊橋旁邊的民宿,窗戶打開就是那條躺臥著的鐵龍。夜晚的燈柔和了他粗礦的線條,生鏽的鐵色,更顯得溫暖。橋下有小販安安靜靜的在賣西瓜。 「這什麼啊!」我拿起塑膠袋裡的罐頭,皺起了眉頭。 「妳不知道嗎?鳳梨罐頭在我們越南最受歡迎了!尤其是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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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時間煮鹽 用花開的時間思念 大雨加上迷路,抵達時已經天黑,吃著熱騰騰的晚餐時窗外依然滂沱。 廚房外頭有一個棚子,有一個柴燒大灶,灶上一個冒著煙的大鍋,主人坐在學校淘汰的木椅上翹著腿,另一手拿著一罐啤酒,我覺得挺有意思,拿了拍機拍照,按下快門那一刻她正巧轉頭看向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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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時間煮鹽 用花開的時間思念 大雨加上迷路,抵達時已經天黑,吃著熱騰騰的晚餐時窗外依然滂沱。 廚房外頭有一個棚子,有一個柴燒大灶,灶上一個冒著煙的大鍋,主人坐在學校淘汰的木椅上翹著腿,另一手拿著一罐啤酒,我覺得挺有意思,拿了拍機拍照,按下快門那一刻她正巧轉頭看向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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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下被燃烧的命 最后四天,回程的机票放桌面.在瑞金二路瑞金酒店吃了晚饭.与友人分手.向北走.漫无目的.听着一首难忘的夜曲.下着滂沱大雨,刮起大风.途人为了出租车而展开争夺战.雨水淋着脑袋,希望清醒过来.身在何方,视线模糊.意识告我左拐进入巨鹿路…向东.刚才那顿饭…操,被连云港的女友甩掉.她说分手.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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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下被燃烧的命 最后四天,回程的机票放桌面.在瑞金二路瑞金酒店吃了晚饭.与友人分手.向北走.漫无目的.听着一首难忘的夜曲.下着滂沱大雨,刮起大风.途人为了出租车而展开争夺战.雨水淋着脑袋,希望清醒过来.身在何方,视线模糊.意识告我左拐进入巨鹿路…向东.刚才那顿饭…操,被连云港的女友甩掉.她说分手.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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