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科幻簡極劇場】地底人

每次跟媽媽到市場買東西，小俊都被「冒險者」歸來的情景懾住心神，叫他既害怕又好奇。

「冒險者」大多是男性，身材高大，外形粗獷，眼神銳利，總是穿著笨重的保護衣和頭盔，十足太空人一般，舉步維艱。他們都從市場盡處的麻石門轉出來，對小俊而言，門外便是另一個想像不到的世界。

「冒險者」每次都要接受檢疫者繁複的身體檢查，通過檢查後，才可回到市場，把從外面世界帶回來的物品售予小販，然後默默地消失在人群中，準備下一場「冒險」。

這一天，小俊看到一個女的「冒險者」，走進市場，他看得更出神。「別望了，不要走近啊！」媽媽見狀，連忙把他拉到身後，女「冒險者」遠遠走過，他看見她的面上有一塊嚇人的血紅色痣印，才懂得驚慌。

母親輕聲說：「我不是告訴過你，『冒險者』的皮膚受到感染，如果走得太近，會被傳染的！」小俊每次都問同樣的問題：「為甚麼他們會患皮膚病？」媽媽又把答案講一次：「因為地面的世界受到嚴重污染，不再適合人類生活，我們才搬到地底居住，只有『冒險者』往來地面地底，把地面才有的物品帶到地底。」

「哪些物品是地面才有？」

「唔……譬如植物啦，許多植物都需要太陽照耀才種得好。」

「太陽是甚麼？」

「就像這裏的燈，不過比燈耀眼、光亮不知多少倍。」

「會很熱嗎？」

「嗯，如果太接近一定會融化，但地面的距離還好啦。從前有春夏秋冬四季，夏天熱一點，冬天冷一點，現在無論怎樣都不會太熱太冷。」

「所以太陽是住在很高很遠的地方嗎？」

「是啊。」

「是設計員讓它住得那麼高嗎？」

「不是我們的設計員啦，它本來就住得那麼高。」

「為甚麼？」

「好了好了，別問東問西，我們去買菜，小俊今晚想吃甚麼？」

「牛肉！」

「現在是甚麼日子，哪裏找牛肉給你？」

翌日，母親出門後，小俊在住所外的球場，獨個兒拍皮球。

「孩子，姐姐陪你玩好嗎？」小俊抬起頭，仔細打量眼前這位陌生女子，她面上那塊血紅色痣印好不醒目，他立即認出她是昨天在市場碰見的「冒險者」，連忙大叫：「你是『冒險者』！」

她笑着點點頭，笑容親切得不得了，小俊一直以為「冒險者」全是嚴肅、不苟言笑、生人勿近。

女子攤開兩手，作勢要接他的皮球，他卻忽然想起母親的話，雙腳不由自主的往後退。「媽媽不准我接近『冒險者』，否則會染上皮膚病！」

女子笑了，「她跟你這樣說嗎？」小俊瞪大雙眼，用力地點頭。「放心好了，這不是皮膚病，而且不會傳染。」

她說時摸摸面上的紅印，就像安撫一頭隨時發狂的獸，以證它沒害。小俊怎麼相信，把胸前皮球抱得更緊，就像拿着甚麼武器還是盾牌似的。

女子歎了一口氣，「你這樣抱着皮球，我怎樣跟你玩呢？來吧，球來球往，總不成會傳染皮膚病的吧。」

又的確沒有聽過經皮球傳染皮膚病這回事，小俊想着想着，手一鬆開，皮球着地，他戰戰兢兢一腳踢去，女子以左腳利落地截住來球，「挺有力啊，再來！」她把皮球踢回去，小俊接住又踢出，這十分鐘裏，小俊得到久違了的快樂。

女子以手背拭去額頭的汗，「真不夠你玩，時候到了，我要回去，下次再跟你玩。」

小俊有點不捨，問：「你甚麼時候回來？」

她露出一個有趣神情，「回來？我不是住在這裏的。」小俊指了指上方，「那你是住在地面嗎？」她點點頭，小俊開大嘴巴，難以置信，「地面不是受到嚴重空氣污染嗎？仍有人居住嗎？」

她想了想，說：「地面的確受到污染，但仍有人居住啊。」小俊好奇不已，追問下去：「很多人住在地面嗎？」女子點點頭，「比地底多得多。」小俊又問：「為麼樣我不是住在地面？」

女子笑了，神秘兮兮，欲言又止，反問：「如果有機會住在地面，你願意嗎？」他想了半晌，搖搖頭：「不，我不要跟媽媽分開，而且地面有嚴重空氣污染。」

女子進一步試探：「即使你知道，地底是一個囚牢，都寧願住在這裏一輩子？」小俊不解：「甚麼是囚牢？」

女子又笑了，卻很快又搖搖頭，「好了，姐姐真的要走了。」她往外走了幾步，不久又停下來，轉身望回小俊，揮食指豎在嘴巴前，「姐姐跟你玩耍，還有跟你講的話，不要告訴媽媽啊，就當是我們的小秘密好嗎？」

小俊聽到「秘密」二字，既驚怕又興奮，他小心翼翼地點點頭，目送她離開。

但他從此沒有再看到她了，後來地底宣布法令，限制「冒險者」的進出，他就連其他「冒險者」都不太能碰見了。但他還是一直守着他跟姐姐之間的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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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梁躺在沙發上，懶洋洋地看電視，那則太空船升空到異星探索的新聞，成了近日大家茶餘飯後的熱話。

女友阿紫遞給他一杯咖啡，「不如我們搬到外星去好嗎？」小梁差點把呷在嘴裏的咖啡噴出來，「你認真的嗎？」阿紫聳聳肩，神態自若，「地球受到太多污染了，總有一天我們要移民外星……」阿梁搶白：「或者搬到地底去。」

阿紫作勢打了一個寒顫，「我才不要住進地底，簡直就像囚牢一樣。」阿梁叉着腰，說：「難道你沒聽過，地球是外星人設計出來的囚牢，地球人是被放逐的外星人嗎？」

阿紫哈哈大笑，「是嗎？地球人不是很自由嗎？這樣的囚牢，我可不介意居住一輩子。」

「果然如此。最好的囚牢，就是你一點都不察覺那是囚牢。」阿梁接着又沉着臉色，「且慢，你真的以為只得一輩子嗎……」阿紫大力拍打阿梁的肩膀，「胡說八道！下輩子嘛，我一定會做回外星人，看看這個銀河宇宙。」阿梁裝作抓狂起來，兩手朝着她的腰間揮去：「休想離我而去！」

鄰人碰巧經過。半掩大門內，傳來一男一女又叫又笑，鄰人沒好氣，三步併兩步急急離開。

（原文刊於2018年12月5日香港《星島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