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想說什麼很長的故事,但很想講這句話。
第十天,猶豫一晚後我決心衝一發fenêtre d'Arpette(阿爾別特之窗)。環白朗峰除了主要路線外還會有很多變化線(variante),有時候是會繞到別的地方去,比如說白朗湖(Lac Blanc)
(行程記錄參考);通常變化線比較有有挑戰性,在初春積雪、有雨有風時不建議前往。通往Fenêtre d'Arpette的就是這樣的路線。哪裡困難呢? TMB指南和網路資料都說不好走、陡峭、大石頭多。但大家最後都說:沒有真的很難,沒有非常危險,而且很美。
前一天在Champex民宿的餐桌上,我聽著其他健行客討論這條路線,越聽越想去。據說隔天下午三點後才會下雨,老闆娘很爽快地說沒問題的,到那時候你已經翻過去了。
二零二零年八月/Fenêtre d'Arpette,Swiss/崎路
我早上八點多啟程,在樹林裡胡亂鑽了一陣後終於走上寬敞的路徑上,前方有其他健行客也正在前進。左右兩旁的高山在前方匯合,想來今天要翻越的高點就在那裏了。進入樹林後開始迂迴爬坡,路越來越陡,到十一點,我終於遠遠可以看見高處山峰之間有個凹縫,用望遠鏡能看見凹縫下有之字形的路徑,健行客是上頭那些緩緩移動的小小色塊。我突然能體會為什麼要稱之為窗了。山與山之間的凹處,能讓這一側的人經由它看見、前往另一側的世界,山壁上的一扇窗。
之字蜿蜒的上坡路以及上面的小小人點/二零二零年八月/Fenêtre d'Arpette,Swiss/崎路
我掃描著前方健行客的背影,藉此勾勒接下來的路徑,卻發現有位白髮老先生跟其他人逆向而行,正在下坡。終於我們碰頭,我問他從哪裡來,他說他剛登上頂,現在要回程了。原來他跟我一樣從Champex出門,不過七點就出發了。他完全輕裝連背包都沒有,現在準備要回家吃午餐。中午前要回到Champex?我表示驚訝,老先生輕快續行,笑著丟下一句:「C'est mon pays.」(這是我的國家)
我的路才正要開始變陡。這真的是這趟TMB最難走的一段路,儘管跟台灣的山比起來其實只是日常。爬在大石堆中,沒有腳點沒有路跡,跟著前人的腳步還會不小心誤入歧途進退兩難。最後接近頂端是一段碎石坡,難怪路徑成為之字形,往前兩步就會往後滑一步。好久沒這麼操登山鞋了啊!內心突然有種懷念的感覺。
十二點四十,我終於到了窗口。往前看到全新的視野,左方山頭流出像是貓爪的冰川,伸向往遠方敞開的山谷。許多人在這坐下休息,曬太陽吃午餐。畢竟爬升了一千兩百公尺,一定要好好享受這個一次看見兩個世界的展望。一位老先生用英文請我幫他們夫妻倆照相,他們從北歐某個國家來的,與我分享非常甜的餅乾。
往Trient方向看去/二零二零年八月/Fenêtre d'Arpette,Swiss/崎路
我想起夥伴提到已開發國家的運動風氣興起得早,從上上個世代就開始養成運動習慣,以及進入瑞士段後實地遇到的許多老人。他們不走長天數,這是他日常散步的路線,只是這個散步可能不小心會爬個一千兩百公尺。臺灣有很多山,也有很多人爬山,但我們還在學習如何親近山、如何和山共處。多數人儘管知道臺灣的山很美很獨特,卻未曾實際親近,更遑論陪伴。有些人還帶著人比山高的幻想,有些人卑微期待被山接納,像是面對曖昧對象般充滿未知。這段關係能健全發展下去嗎?我們能夠真誠面對彼此的能力與需要、認清自己與對方的本質,替對方承擔、以對方為傲嗎?
有沒有可能未來有天,我們也能把山當成稀鬆平常的事情,微笑地對外國人說:「還好啦,這我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