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詞如詩、歌者的文章也固然充滿韻律。歌手鄭宜農的第一本著作《幹上俱樂部》是關於朋友的故事,而將第二本書《孤獨培養皿》定位在書寫自己。
時光垂直的在這本書中行走,從作者為母親的誕生日當天、兒時與玩伴的放學時光,到叛逆揮霍的大學離家⋯⋯。每個故事是被置放在顯微鏡下的過去橫切面,卻也在觀賞盡頭,將現在與之平行擺放,「那些人事物構築了我」,不知道是不是鄭宜農在尋找的存在主義?
當我關上粉絲濾鏡閱讀,忘卻敘事主角是我看過數十場演唱會的女神級人物後,不得不說,25篇文章都給人很靜謐且綿延的沈浸體驗。沒有呼求注意力或喧嘩的文字、沒有刻意堆疊情緒的詞藻、沒有華麗的炫技,就只是敘述,卻引人入勝。無關這是誰的故事,都會想繼續看下去。像是一場不插電的小型展場演出,20個觀眾、一把吉他、talking到一半就隨性的唱、啤酒喝多了開始毫無防備的自我揭露,很真心、很真實。
關於書名,「培養皿」是書寫的起頭與設計,用此解開行經路徑的脈絡,再細細地以不同角度玩味,書的章節也以實驗室元素作為四大分類:培養皿、玻片、鑷子與顯微鏡。全書給了寬廣的書寫場域:整個所處時空,卻將文字凝結在細小的感觸:敲擊牆壁的聲音、過敏源、與百貨公司假人曾有的感應⋯⋯,好像可以感受到作者用盡氣力、或無法放棄的感知後,將其細細化為文字。
至於「孤獨」,雖沒有一篇專文討論,但這顯然並非熱鬧的文學作品,也似乎成為全書的基調。尤其雖身為聲音生產者,其中對無聲與有聲的描寫,卻具有獨身性。如自述在靜默的環境中長大,但那靜默如此劇烈、比這個世界任何角落都還迫切需要被聽見;如自小開始的失眠,讓夜晚總伴隨著雨落塑膠屋簷的滴答聲。
在爬梳回憶中找自身存在的命題,也許呼應了終其一生在對抗生命荒謬性的存在主義學者卡繆所言:一個人只要學會了回憶,就再不會孤獨。
在2019年年底鄭宜農《給天王星》的演唱會上,她說起小時候走進孩童最愛的天文館時,看到滿天星空時竟然落淚了。而在書中她也提到,年幼時的家族澎湖旅行,她衝向仙人掌並擁抱它;在愛的婆婆的葬禮上,明明心裡很難過卻無法哭泣。好像無法給予世俗常規認定正確的行為或對應情緒,也許也是那樣的歧異,讓她不斷地探究自身、回歸己心,並找尋與世界對話的方式。
在我為數不多的採訪經驗中,當人們談起過去際遇並試圖歸因時,其一是導向星座、其二是導向家庭。這本書也有許多對家人的記錄,也是我很喜歡的部分。鄭宜農在一次與導演盧建彰的對談中,提到她家庭的特殊性,(父親是導演、父母並不在意學業表現、在期中考前帶著全家去看電影、且對於她大學休學完全認同)會拉開她與人的距離。也就是這些成長經驗,也許無法挪用至他人生活中。
但人本除同為人,都有獨特性,將生命放在培養皿中觀賞,也許也能領略自己是在什麼場景、人物、聲響下被孕育,和過去和解,找到與世界的交集。畢竟生命的意義,就是理解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