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兄弟》像一本在暗房裡沖印出來的書,起初看似空無一物,透過聲音、氣味的召喚、才在情感中顯影。
尤安娜・康哲友 (Joanna Concejo)圖/Henri Meunier文/尉遲秀譯/大塊文化
不妨先倒著讀,在仿舊的紙張中,「閉上眼睛」,影像從眼前脫落、滑曳出去,物件就成了線索,手風琴演奏得細碎、遙遠,帶你來到埋藏在花園裡的小寶盒旁:折腰的小錫兵、火柴盒、脫落的鈕扣⋯⋯記起曾在光影中悵然若失的時刻,並肩而笑的照片被撕去了一半;還有淡淡的花朵香氣,瀰漫穿越,最後帶你回到生命之初,看見時間發芽、茁壯的痕跡,從「大大」的狂放天真,一路來到「小小」的內蘊深情。
回頭看,驚覺生命的重量
再讀第一頁,發現一開始就有了懷念的氣味,牆上裝幀的半身結婚照,兩隻相對的椅子上分別有澆花桶和紅色盆花,右邊翻頁下小小的物件散落,彰顯著誕生之前的情境,是熱情的結合,投注愛意的滋養。
隨著頁數增加,散落的物件從隱約在花園裡的大人鞋子、戒指、咖啡杯、吉他、腳踏車,慢慢變成嬰兒車、積木、小錫兵、鈕扣,各種小玩具。而花朵在大大小小身旁怒放,也隨著時間愈來愈狂妄,開到最盛美的時候,小小在大大懷裡,手裏揚起手風琴,演奏的聲音,大概就像變聲的青少年,過了尷尬沙啞,稚氣與尖銳才慢慢消散了。
中間青春期的摺頁是故事的轉折,濃烈紅花的香氣不再只是籠罩兩人,而擴及了情竇初開與人際關係。配合著詩意的手寫文字,傳達了收斂的不羈童心(大大),混合著啟蒙的愛戀,小小終於踏進小大人的第一個試金石。從這裡之後,兩人的角色就倒轉了,大大在小小肩上、依然分享,變成收藏,在愈來愈多的畫面留白裡,滲入時光、滲入陰影,曳進空氣裡消逝、幻化的時候,我想像它去到其他孩子心裡,成為每個獨有的「大大」。
小小就如同我們一般人,如常地隨著時間長大;而倒著長的大大,則象徵我們在成長過程中失落的某些能力,也許是天真無羈的野放之大,無限可能的想像力之大;也是身為孩子唯我獨尊之大,還有以為時空無涯的天真巨大。無論如何,那些獨大是曾經身為孩子的我們獨有的特權。
召喚記憶的魔法
聲音、氣味,與物件,是強烈的記憶召喚力量,繪者尤安娜・康哲友(Joanna Concejo)則是模擬時間刻痕的高手。大大與小小兩個兄弟,隨著時間前進的腳步,此消彼長,小小愈長大、大大就愈小,故事在舊紙為底的頁面移動,舊相框、舊筆記本、舊照片,鉛筆擦印的痕跡細細如影,從有記憶開始,人就不是純如白紙,性格與事物交疊、揉合成每日參差的生活樣貌。
還有盛放的植物大量蔓延在書頁裡,是對於生命與時間的另外一種隱喻,從單株到漫開,從怒放到收斂,藤蔓植物沿著葉脈一節一節成長,正如生命一段一段打著記憶的折點,每個結點都是下一個階段的初生點,直到開花,再落下,形成另外的生命風景。
童年是人類生命中的最初階段,回憶的方式卻各有不同,康哲友透過形象的方式,把過往留在書頁裏,她的形象取自波蘭或東歐傳統的人偶,表情木訥而呆板,鑲嵌在她的故事裡,除了製造詭異迷魅的氛圍,更有一種從懷舊到思源傳統的古老氣息。
就如畫面裡雖然敞著黃亮光線,但我總感覺都是在眼睛將閉未閉之時,等待夢境襲來的間隙裡,才讓曾經粗糙暈黃的聲音或香氣滲透進來,就如同普魯斯特在床上就著意識的微光,看見昔時花園裡的奼紫嫣紅,或是藉著茶匙裡瑪德蓮的碎屑,起了記憶的巨廈,那些折射在光線裡的生命史,原來張張富含時間擦撞的顆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