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克斯年度鉅作《路卡的夏天》,以一個義大利漁村的海怪傳說,去討論長大成「人」過程中,除了學會騎腳踏車與使用餐具,還得練習好奇、背叛、懊悔的過程,其指涉性強烈的寓言劇本,有望再度問鼎奧斯卡最佳動畫。在這個悶到不行的疫情之夏,很適合重返戲院與美男魚共同徜徉在義大利清涼的海浪。
這是一部大人小孩都會喜歡的夏日童話,而皮克斯的故事總帶有許多有意思的隱喻,其復古的義大利漁村場景,讓許多人認為這是一部隱晦的LGBTQ童話故事。然而,故事中對於海怪主角的設定,更像是一則指涉近年難民議題的寓言故事。
路卡轉大「人」 我們都在尋找自我認同的路上跌跌撞撞
路卡有著藍綠色的皮膚、一條長長的魚尾巴,他不是人魚公主王子,只是一個平凡的海怪男孩,爸媽禁止他離開海水,看到有船隻經過就要趕快躲起來。這個夏天,他遇見了艾伯托-一個生活在陸地上的海怪。他因此離開海洋,練習用雙腳走路、騎偉士牌機車,這個夏天,他有了夢想與友誼。
路卡與艾伯托兩人的友誼是整部電影的故事主軸,路卡逃家、艾伯托陪他闖入人類的村莊,兩人學習偽裝成為正常人類的男孩,學習騎腳踏車、用叉子吃義大利麵、學習賺錢,更重要的是學習隱藏自己的真實身分。
海怪需要隱藏身分,我們每個人在成長的路途上,進入群體時,也都學習削去自己的犄角,讓自己與他人同化,跟朋友穿一樣的衣服、一起翹課、一起捉弄其他人。我們在理解「隨和」這個詞以前,就學會了隨和,就算有時候不太舒服、不太喜歡,卻也不表明,成長讓我們很快就學會偽裝。
一群人會聚在一起成為夥伴,未必是有共同的目標,也可能是有共同的敵人。自我認同會在各種群體中摸索,有時候會做錯選擇,打扮成錯誤的樣子,可能被排擠、嘲諷,也是因為這樣我們才長大成人,收起尾巴、進入社會,成為平凡、不會被討厭的人。漸漸長大之後,我們才會知道什麼叫做個性、風格,什麼是「被討厭的勇氣」。
皮克斯創造出路卡的美男魚童話,不只關於個人成長與自我認同,更細膩地處理複雜的友誼矛盾,好朋友之間常見的猜疑忌妒,還有背叛與和解。
看似童話的現實寓言 路卡與艾伯托可能是同志更可能是難民
後來,路卡交到了新的朋友,艾伯托不再是他的唯一,這讓艾伯托感到很氣餒,原來人是會變得,會從海怪變成人類,會從好朋友變成陌生人。
艾伯托想回到以前的美好時光,那個他們只有彼此,沒有別人攪局的快樂日常。也因此帶出了整部電影的高潮,朋友的裂痕變成了出賣與背叛。
每個人看待友情的份量都是不同的,對路卡而言,他離開海怪家鄉進入人類社會,早已做好要永遠留在人類世界的覺悟。而沒有家人、沒有朋友的艾伯特,不屬於海怪也不屬於人類,路卡成為他世界上唯一認識的人,是他的一切。友情是成長過程中常有的挫折,有時候我們還沒學會放下佔有,就得要面對朋友的離開,沒有人解釋、也沒有人明白。
艾伯托過於生硬的原諒,則令我有點無法接受。路卡幾乎不經猶豫的背叛,聰明也相當慘忍,他或許早就準備好要如何面對艾伯托的強迫出櫃,等於宣告兩人感情的終結,路卡若無其事的回到人類村莊要吃晚餐,可能心想終於可以擺脫過去的威脅,可以好好從新做「人」,要不是茱莉亞看穿一切潑他冷水,路卡也許根本不會回去向艾伯托道歉。
這是人之常情,我們有多少說不出口的抱歉,就這樣留下一輩子的誤會。
電影沒有艾伯托躲回家中砸東西的畫面,但可以想像他心理的痛苦與憤怒非常強烈,電影讓艾伯托很輕易地就原諒路卡,這樣的美好結局,彷彿得要藏著艾伯托的包容與愛,才能夠真正成立。其實,艾伯托除了錄卡以外,也沒有別人了。
從出賣到原諒、從背叛到和解,路卡與艾伯托的真摯感情,讓《路卡的夏天》在國外上映之後引發熱烈討論,許多人說:「這是迪士尼第一部LGBTQ的電影。」電影故事設定在1959年的義大利、美麗的夏日海洋風光都是在向經典同志電影《以你的名字呼喚我》致敬。導演埃里康.卡薩羅薩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留下給讓眾人詮釋的空間。
然而,我覺得要說他們之間有同志之愛,言之過早。那是一個還在摸索友誼界線的年紀,在理解自己能夠對好友放入多少信任、敞開多大的心房,以及自己能包容朋友到什麼程度,當然,那些過程也會成為長大後學習愛的經驗。
電影留下童話般的美好結局 現實中卻沒人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
相較於同志情愫的隱晦,《路卡的夏天》的寓意倒是非常明顯指涉歐洲難民議題。
近年來,受到戰亂影響,許多難民為了進入到歐洲,冒著生命危險橫渡地中海,地中海沿岸的希臘、義大利等國家都有許多偷渡的難民搶灘上岸,但多數難民都在途中命喪大海,沿海更是時不時出現遭海浪打上岸的難民遺體,能活下來的人少之又少。
在《路卡的夏天》裡,皮克斯設定的海怪有著不同的膚色、不太會說義大利文、不會吃義大利麵,這些設定都讓海怪更符合難民的象徵。而討厭海怪的漁村,正是那些為難民所苦惱的沿海城市。
沒有身分的小孩比較容易被歐洲政府收容,而不會被強迫遣返。有許多難民家庭,把希望寄託在小孩寄身上,讓孩子獨自偷渡到歐洲,或是被逮捕時不承認與小孩的關係,讓他們能留在「更好的」國度。
艾伯托是被留在邊境自生自滅的難民小孩,他拾荒維生,也沒有辦法讀書;而路卡則是新來的難民兒童,艾伯托教他如何在陌生的國度生存,他們為了活下來,必須偽裝自我、隱藏自己的真實身分,以免被逮捕、被排擠。
最後,路卡與艾柏托很幸運地找到願意接納他們的家庭,讓他們最終能夠順利融入當地生活。原因是他們在被識破以前,已經與茱莉亞成為朋友,也被她的父親接納,來自熱那亞的茱莉亞也被在地人排擠,而缺了一隻手的父親,更能同理被歧視的感受。電影告訴我們,難民只是一個標籤,他們的善良、友善、認真具有多元面向,不帶偏見與成見的認識彼此,社會就可以共存共融。
但這只是動畫片的美好結局,現實世界裡,還有許多難民在國界之間被推來推去,可能隨時都被迫要出賣身旁的親友,或是被大海捲進到不見天日的深海之中。
《路卡的夏天》有精彩的夏日冒險,令人感動人物成長與友誼關係,故事背後的隱喻更引人深思。皮克斯再次示範原創故事的重要性,用一個可愛有趣的童話,包裝對社會議題的深刻關懷。我看電影預告的時候,以為這部作品要講述海洋污染或過度捕撈的問題,結果完全沒有猜中,這就是皮克斯—他們永遠能帶來出乎預料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