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楚七國之亂」考

2021/08/27閱讀時間約 63 分鐘
前言
有漢一代,甚少內亂發生,唯一一次,乃「吳楚七國之亂」。
「吳楚七國之亂」發生於西漢景帝三年 (公元前 154 年)。以吳王劉濞為首的七個劉姓宗室諸侯 (吳王劉濞、楚王劉戊、膠西王劉卬、膠東王劉雄渠、淄川王劉賢、濟南王劉辟光、趙王劉遂),因不滿朝廷削藩,起兵反抗,終為竇嬰、周亞夫鎮壓。
關於是次亂事的細節,見於司馬遷《史記》及班固《漢書》中。今嘗試予以細讀,重新審查這件西漢初年的大事。
劉濞出身與發跡
關於吳王劉濞的出身,他是漢高祖劉邦之侄,劉邦兄長劉喜 (字仲) 之長子。
吳王濞者,高帝兄劉仲之子也。(《史記.吳王濞列傳》)
吳王濞,高帝兄仲之子也。(《漢書.荊燕吳傳》)
劉喜曾被立為代王,匈奴攻代國,喜不能堅守,遂棄國走洛陽,輾轉歸長安。高祖念及骨肉親情,不忍動用刑法,遂廢為郃陽侯。
高帝已定天下七年,立劉仲為代王。而匈奴攻代,劉仲不能堅守,棄國亡,閒行走雒陽,自歸天子。天子為骨肉故,不忍致法,廢以為郃陽侯。(《史記.吳王濞列傳》)
高帝立仲為代王。匈奴攻代,仲不能堅守,棄國間行,走雒陽,自歸,天子不忍致法,廢為合陽侯。(《漢書.荊燕吳傳》)
代國位處什麼地方?位處今天的山西省。代、雁門、雲中、太原四郡,合為代國。這是抗擊匈奴的前線!
匈奴侵擾有多恐怖,看趙武靈王汲汲於胡服騎射,便可知一二。即使是滅六國的秦始皇,面對匈奴,也只能採守勢,把燕、趙、秦三國舊有長城連上,加以抵擋而止。匈奴難抗,是因為其有騎兵,機動性強,此乃農耕民族的軍隊 (步兵) 不能輕易應付。
白登之圍,白登山正是在今天山西省大同市東北馬鋪山,足證山西為當時抗匈奴之前沿。劉邦被圍困後,從此採用劉敬的建議,改行和親政策。西漢的退後一步,恰好反映匈奴之強大。
在這個脈絡下,劉喜不能固守而出逃,實屬情有可原。天子不忍致法,可見劉邦待宗室子弟親厚。
合陽位於陝西省渭南市。
劉濞的父親得到漢高祖劉邦庇蔭,劉濞本人的發跡,亦和高祖有關。
高帝十一年秋,淮南王英布反,東并荊地,劫其國兵,西度淮,擊楚,高帝自將往誅之。劉仲子沛侯濞年二十,有氣力,以騎將從破布軍蘄西,會甀,布走。荊王劉賈為布所殺,無後。上患吳、會稽輕悍,無壯王以填之,諸子少,乃立濞於沛為吳王,王三郡五十三城。已拜受印,高帝召濞相之,謂曰:「若狀有反相。」心獨悔,業已拜,因拊其背,告曰:「漢後五十年東南有亂者,豈若邪?然天下同姓為一家也,慎無反!」濞頓首曰:「不敢。」(《史記.吳王濞列傳》)
子濞,封為沛侯。黥布反,高祖自將往誅之。濞年二十,以騎將從破布軍。荊王劉賈為布所殺,無後。上患吳會稽輕悍,無壯王填之,諸子少,乃立濞於沛,為吳王,王三郡五十三城。已拜受印,高祖召濞相之,曰:「若狀有反相。」獨悔,業已拜,因拊其背,曰:「漢後五十年東南有亂,豈若邪?然天下同姓一家,慎無反!」濞頓首曰:「不敢。」(《漢書.荊燕吳傳》)
英布,又名黥布,先歸附項梁,項梁在定陶戰死,英布歸項羽指揮,項羽封他為九江王。
九江即九江郡,秦滅楚後,以楚地置郡,即九江郡。轄境包括今安徽省、江蘇省的長江北岸和江西全省。九江郡後改為淮南國,英布則為淮南王,此時西漢已經建立。
英布起兵作反 (受朝廷接連消滅異姓王影響,內心不安),劉邦親自率兵征討。劉濞以二十歲之資,騎兵將領的身分,隨叔父破英布有功,自此一鳴驚人,為高祖所賞識。
是時,荊王劉賈被英布殺害,沒有後人。高祖憂慮吳地、會稽輕悍,於是立濞為吳王,管理三郡五十三城。
劉濞有謀反之心
「上患吳、會稽輕悍」,「吳」位於今江蘇蘇州,為春秋時吳越故地,亦曾為韓信楚國、劉賈荊國領地。至於「會稽」,相當於今江蘇長江以南、安徽東南、上海西部以及浙江北部。二地皆距離關中甚遠,而且不受中原文化薰陶,甚至與中原政權為敵,無怪乎「輕悍」。
英布的九江郡,屬長江以北,吳、會稽屬長江以南。前者是楚國後人項羽集團的殘餘,雖被平定,其一旦與江南諸勢力合流,未嘗不對中央構成威脅。
高祖過往一直用荊王劉賈監視江南、江北動靜,關於荊王劉賈,見《史記.荊燕世家》:
荊王劉賈者,諸劉,不知其何屬初起時。漢王元年,還定三秦,劉賈為將軍,定塞地,從東擊項籍。
漢四年,漢王之敗成皋,北渡河,得張耳、韓信軍,軍修武,深溝高壘,使劉賈將二萬人,騎數百,渡白馬津入楚地,燒其積聚,以破其業,無以給項王軍食。已而楚兵擊劉賈,賈輒壁不肯與戰,而與彭越相保。
漢五年,漢王追項籍至固陵,使劉賈南渡淮圍壽春。還至,使人閒招楚大司馬周殷。周殷反楚,佐劉賈舉九江,迎武王黥布兵,皆會垓下,共擊項籍。漢王因使劉賈將九江兵,與太尉盧綰西南擊臨江王共尉。共尉已死,以臨江為南郡。
漢六年春,會諸侯於陳,廢楚王信,囚之,分其地為二國。當是時也,高祖子幼,昆弟少,又不賢,欲王同姓以鎮天下,乃詔曰:「將軍劉賈有功,及擇子弟可以為王者。」群臣皆曰:「立劉賈為荊王,王淮東五十二城;高祖弟交為楚王,王淮西三十六城。」因立子肥為齊王。始王昆弟劉氏也。
高祖十一年秋,淮南王黥布反,東擊荊。荊王賈與戰,不勝,走富陵,為布軍所殺。高祖自擊破布。十二年,立沛侯劉濞為吳王,王故荊地。
《漢書.荊燕吳傳》:
荊王劉賈,高帝從父兄也,不知其初起時。漢元年,還定三秦,賈為將軍,定塞地,從東擊項籍。
漢王敗成皋,北度河,得張耳、韓信軍,軍脩武,深溝高壘,使賈將二萬人,騎數百,擊楚,度白馬津入楚地,燒其積聚,以破其業,無以給項王軍食。已而楚兵擊之,賈輒避不肯與戰,而與彭越相保。
漢王追項籍至固陵,使賈南度淮圍壽春。還至,使人間招楚大司馬周殷。周殷反楚,佐賈舉九江,迎英布兵,皆會垓下,誅項籍。漢王因使賈將九江兵,與太尉盧綰西南擊臨江王共尉,尉死,以臨江為南郡。
賈既有功,而高祖子弱,昆弟少,又不賢,欲王同姓以填天下,乃下詔曰:「將軍劉賈有功,及擇子弟可以為王者。」群臣皆曰:「立劉賈為荊王,王淮東。」立六年而淮南王黥布反,東擊荊。賈與戰,弗勝,走富陵,為布軍所殺。
相比之下,劉濞明顯疏了一層,亦未與高祖一同打江山。
《史》《漢》一段描述值得細味,「『若狀有反相。』心獨悔」,高祖當然未必懂得看相,但他隱約覺得劉濞有不妥,有「進取」(即謀反) 之心,是清楚的。奈何高祖天性仁厚,不願馬上改易,希望給予劉濞機會,遂約定「漢後五十年東南有亂者,豈若邪?然天下同姓為一家也,慎無反!」(我們可以說,「吳楚七國之亂」的發生,某程度上是高祖過於仁厚種下禍根。)
鑄錢煮鹽以致富
劉濞有條件和中央政權抗衡,跟吳地能鑄錢煮鹽有密切關係。
會孝惠、高后時,天下初定,郡國諸侯各務自拊循其民。吳有豫章郡銅山,濞則招致天下亡命者盜鑄錢,煮海水為鹽,以故無賦,國用富饒。(《史記.吳王濞列傳》)
會孝惠、高后時天下初定,郡國諸侯各務自拊循其民。吳有豫章郡銅山,即招致天下亡命者盜鑄錢,東煮海水為鹽,以故無賦,國用饒足。(《漢書.荊燕吳傳》)
豫章郡原本屬於英布,英布謀反失敗,輾轉為劉濞所有。
利用銅山私自鑄錢,在西漢初年不是一件新鮮事:
至孝文時,莢錢益多,輕,乃更鑄四銖錢,其文為「半兩」,令民縱得自鑄錢。故吳諸侯也,以即山鑄錢,富埒天子,其後卒以叛逆。鄧通,大夫也,以鑄錢財過王者。故吳、鄧氏錢布天下,而鑄錢之禁生焉。(《史記.平準書》)
孝文五年,為錢益多而輕,乃更鑄四銖錢,其文為「半兩」。除盜鑄錢令,使民放鑄……是時,吳以諸侯即山鑄錢,富埒天子,後卒叛逆。鄧通,大夫也,以鑄錢財過王者。故吳、鄧錢布天下。(《漢書.食貨志》)
《漢書.鄧通傳》:
鄧通,蜀郡南安人也,以濯船為黃頭郎……文帝時間如通家遊戲,然通無他技能,不能有所薦達,獨自謹身以媚上而已。上使善相人者相通,曰:「當貧餓死。」上曰:「能富通者在我,何説貧?」於是賜通蜀嚴道銅山,得自鑄錢。鄧氏錢布天下,其富如此。
鄧通是漢文帝寵臣,原為船夫,獲文帝賜蜀郡銅礦山一座,准許他私人鑄造銅錢,從此,鄧通錢流通天下,鄧通亦富甲一方。
有了鄧通這個先例,劉濞也積極鑄錢致富。據《漢書》記載,孝文五年,一度「除盜鑄錢令,使民放鑄」,這時鑄錢該是合法,偏偏《史記.吳王濞列傳》、
《漢書.荊燕吳傳》俱寫「天下亡命者盜鑄錢」,用一「盜」字,換言之,劉濞命人鑄錢,應在孝文五年以前事。作為地方同姓諸侯王,竟公然違反中央朝廷下達的禁令,中央此時已然控制不到江淮地區。
不只「盜鑄錢」,還要「煮海水為鹽」,劉濞大量開發鹽業,鹽場分散在江淮東部沿海地區。為把東部沿海各鹽場的鹽運送到揚州,再轉售至全國各地,他借鑑吳王夫差的做法,於漢文帝元年 (公元前 179 年),開鑿上官運鹽河,西起茱萸灣 (今揚州市灣頭鎮)、東經過海陵倉 (今泰州市海陵區) 至如皋蟠溪(今南通市如皋東陳家灣)。自此,劉濞透過食鹽賺取巨大利益。
《史記》、《漢書》皆以「富埒天子」作為劉濞「叛逆」的主因,此和西周「三監之亂」不同,後者結合殷商殘餘勢力,亦有軍隊。
吳太子劉賢被殺
劉濞汲汲於增強經濟實力,但還未至於造反。他真正有謀反之意,始於兒子劉賢被殺。
孝文時,吳太子入見,得侍皇太子飲博。吳太子師傅皆楚人,輕悍,又素驕,博,爭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吳太子,殺之。於是遣其喪歸葬。至吳,吳王慍曰:「天下同宗,死長安即葬長安,何必來葬為!」復遣喪之長安葬。吳王由此稍失藩臣之禮,稱病不朝。(《史記.吳王濞列傳》)
孝文時,吳太子入見,得侍皇太子飲博。吳太子師傅皆楚人,輕悍,又素驕。博爭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吳太子,殺之。於是遣其喪歸葬吳。吳王慍曰:「天下一宗,死長安即葬長安,何必來葬!」復遣喪之長安葬。吳王由是怨望,稍失藩臣禮,稱疾不朝。(《漢書.荊燕吳傳》)
「吳太子」即劉賢,字徳明。他入宮朝見,侍奉皇太子劉啟 (即後來的漢景帝) 喝酒、下六博。
史載「吳太子師傅皆楚人,輕悍,又素驕」,致使劉賢在棋桌上為爭勝而不恭,與劉啟發生爭執,劉啟怒不可遏,拿起棋盤砸向劉賢頭顱,把劉賢當場殺死。然而,劉啟為人急躁,漢、楚之間存有鮮明的裂痕,這些都不能被忽略。
「吳太子師傅皆楚人,輕悍,又素驕」暗示在吳王劉濞監控下,項羽系統的殘餘已和吳、會稽等地的勢力合流,互相滲透。這對漢室是大威脅!
因是大威脅,故要分你我,文帝命人將劉賢的屍體送回吳國埋葬,此舉等於不把吳王劉濞當成自己人,而視之為楚人的同黨。
吳王劉濞豈是省油的燈?他怨恨說:「天下都是劉家的,死在長安就葬在長安,何必來吳國埋葬!」其實是批評文帝暗中把吳國劃了出去,疑心他圖謀不軌。
把屍體送回長安埋葬,是對文帝做法不認同的一種表態,經此表態,吳王劉濞和文帝關係不佳,可以想見,故「吳王由是怨望,稍失藩臣禮,稱疾不朝」。
文帝寬仁免肇禍
劉賢被殺後,吳王劉濞和中央朝廷的關係變得緊張,經常稱病不朝:
京師知其以子故稱病不朝,驗問實不病,諸吳使來,輒系責治之。吳王恐,為謀滋甚。及後使人為秋請,上復責問吳使者,使者對曰:「王實不病,漢系治使者數輩,以故遂稱病。且夫『察見淵中魚,不祥』。今王始詐病,及覺,見責急,愈益閉,恐上誅之,計乃無聊。唯上棄之而與更始。」於是天子乃赦吳使者歸之,而賜吳王几杖,老,不朝。吳得釋其罪,謀亦益解。然其居國以銅鹽故,百姓無賦。卒踐更,輒與平賈。歲時存問茂材,賞賜閭里。佗郡國吏欲來捕亡人者,訟共禁弗予。如此者四十餘年,以故能使其眾。(《史記.吳王濞列傳》)
京師知其以子故,驗問實不病,諸吳使來,輒繫責治之。吳王恐,所謀滋甚。及後使人為秋請,上復責問吳使者。使者曰:「察見淵中魚,不祥。今吳王始詐疾,反覺,見責急,愈益閉,恐上誅之,計乃無聊。唯上與更始。」於是天子皆赦吳使者歸之,而賜吳王几杖,老,不朝。吳得釋,其謀亦益解。然其居國以銅鹽故,百姓無賦。卒踐更,輒予平賈。歲時存問茂材,賞賜閭里。它郡國吏欲來捕亡人者,頌共禁不與。如此者三十餘年,以故能使其眾。(《漢書.荊燕吳傳》)
京師長安的人都知道,吳王劉濞不肯入朝,是因為兒子之死。兒子之死是表像,文帝對他猜疑是實質。吳王、文帝之間存有矛盾,早已人所共知,不是什麼秘密。
事實上,劉濞亦的確沒病。文帝得知,以後每逢吳王使者進京,例必拘禁詰問治罪。文帝收緊、處處防範的結果,是令問題更加惡化,劉濞於是加緊策劃謀反。
慶幸文帝為人寬厚,而且有管治智慧,有一次,吳王使者提及「察見淵中魚,不祥」,指吳王稱病,不過是害怕皇帝殺他,出於無奈。文帝會意,馬上赦免吳國使者,讓他們回去,並賜吳王幾、杖,表示認為他老了,可以不入京朝見。文帝退後一步,釋出善意,無疑令矛盾緩和,此乃景帝之急迫所不及。
吳王劉濞果真決心謀反?從「吳得釋其罪,謀亦益解」,他不想謀反啊!日後謀反乃是迫不得已。
有謂使者對文帝一番告白,旨在為吳王劉濞換取時間準備謀反。這可以是一個方面。可是,在另一方面,
(1) 因有銅、鹽的收益,吳王無需老百姓繳交賦稅;
(2) 士兵服役獲發公平的代役金;
(3) 每年定期慰問有才能的人,給平民賞賜;
(4) 對其他郡國法吏要追捕的逃犯,吳王就收容而不交出他們。
這是以民為本的仁政、德治!
正因為吳國太富庶了,吳王劉濞太有德行,管治得封地太好了,他就成為不折不扣的「反賊」,這是中國歷史的悲哀!中華民族的悲哀!
晁錯峭直與削藩
文帝死,景帝立,景帝即是昔日的太子劉啟。
景帝重用晁錯,晁錯是何許人?見《史記.晁錯傳》:
鼂錯者,潁川人也。學申商刑名於軹張恢先所,與雒陽宋孟及劉禮同師。以文學為太常掌故。
錯為人陗直刻深。孝文帝時,天下無治尚書者,獨聞濟南伏生故秦博士,治尚書,年九十餘,老不可徵,乃詔太常使人往受之。太常遣錯受尚書伏生所。還,因上便宜事,以書稱說。詔以為太子舍人、門大夫、家令。以其辯得幸太子,太子家號曰「智囊」。數上書孝文時,言削諸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書數十上,孝文不聽,然奇其材,遷為中大夫。當是時,太子善錯計策,袁盎諸大功臣多不好錯。
《漢書.晁錯傳》:
晁錯,潁川人也。學申商刑名於軹張恢生所,與雒陽宋孟及劉帶同師。以文學為太常掌故。
錯為人峭直刻深。孝文時,天下亡治尚書者,獨聞齊有伏生,故秦博士,治尚書,年九十餘,老不可徵。乃詔太常,使人受之。太常遣錯受尚書伏生所,還,因上書稱說。詔以為太子舍人,門大夫,遷博士……於是拜錯為太子家令。以其辯得幸太子,太子家號曰「智囊」。
是時匈奴彊,數寇邊,上發兵以禦之。錯上言兵事……上從其言,募民徙塞下……後詔有司舉賢良文學士,錯在選中……時賈誼已死,對策者百餘人,唯錯為高第,繇是遷中大夫。
錯又言宜削諸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書凡三十篇。孝文雖不盡聽,然奇其材。當是時,太子善錯計策,爰盎 (即袁盎) 諸大功臣多不好錯。
概言之,晁錯
(a) 出身潁川,潁川盛產學者,日後東漢黨錮之禍,李膺、杜密、荀翌皆出潁川;
(b) 以申不害、商鞅的法家之說為學;
(c) 為人嚴峻剛直;
(d) 保存伏生尚書;
(e) 與劉啟 (當時仍為太子) 關係密切,為劉啟「智囊」;
(f) 力主削藩,文帝不聽,劉啟卻讚賞其計策;
(g) 袁盎等不喜歡他。
《史記.袁盎傳》:
淮南王至雍,病死,聞,上輟食,哭甚哀。盎入,頓首請罪。上曰:「以不用公言至此。」盎曰:「上自寬,此往事,豈可悔哉!且陛下有高世之行者三,此不足以毀名。」上曰:「吾高世行三者何事?」盎曰:「陛下居代時,太后嘗病,三年,陛下不交睫,不解衣,湯藥非陛下口所嘗弗進。夫曾參以布衣猶難之,今陛下親以王者修之,過曾參孝遠矣。夫諸呂用事,大臣專制,然陛下從代乘六傳馳不測之淵,雖賁育之勇不及陛下。陛下至代邸,西向讓天子位者再,南面讓天子位者三。夫許由一讓,而陛下五以天下讓,過許由四矣。且陛下遷淮南王,欲以苦其志,使改過,有司衛不謹,故病死。」於是上乃解,曰:「將奈何?」盎曰:「淮南王有三子,唯在陛下耳。」於是文帝立其三子皆為王。盎由此名重朝廷。
……仁愛士卒,士卒皆爭為死。遷為齊相。徙為吳相,辭行,種謂盎曰:「吳王驕日久,國多姦。今茍欲劾治,彼不上書告君,即利劍刺君矣。南方卑溼,君能日飲,毋何,時說王曰毋反而已。如此幸得脫。」盎用種之計,吳王厚遇盎。
曾參是孔子門生,許由讓天下出自《莊子》,換言之,袁盎學宗儒、道。
「仁愛士卒,士卒皆爭為死」是儒家的表現,飲酒避禍是道家的應用,這更見袁盎的學問路數。
袁盎不喜晁錯,反映晁錯沒有絲毫儒家、道家的因時制宜、靈活變通。此在文帝時不致出大過失,因文帝本身仁厚。到了景帝,因一直以晁錯為「智囊」,推心置腹,遂鑄成大錯。
晁錯另一缺點,是對傳統、宗教不尊重。
景帝即位,以錯為內史。錯常數請閒言事,輒聽,寵幸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丞相申屠嘉心弗便,力未有以傷。內史府居太上廟壖中,門東出,不便,錯乃穿兩門南出,鑿廟壖垣。丞相嘉聞,大怒,欲因此過為奏請誅錯。錯聞之,即夜請閒,具為上言之。丞相奏事,因言錯擅鑿廟垣為門,請下廷尉誅。上曰:「此非廟垣,乃壖中垣,不致於法。」丞相謝。罷朝,怒謂長史曰:「吾當先斬以聞,乃先請,為兒所賣,固誤。」丞相遂發病死。錯以此愈貴。(《史記.晁錯傳》)
景帝即位,以錯為內史。錯數請間言事,輒聽,幸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丞相申屠嘉心弗便,力未有以傷。內史府居太上廟壖中,門東出,不便,錯乃穿門南出,鑿廟壖垣。丞相大怒,欲因此過為奏請誅錯。錯聞之,即請間為上言之。丞相奏事,因言錯擅鑿廟垣為門,請下廷尉誅。上曰:「此非廟垣,乃壖中垣,不致於法。」丞相謝。罷朝,因怒謂長史曰:「吾當先斬以聞,乃先請,固誤。」丞相遂發病死。錯以此愈貴。(《漢書.晁錯傳》)
晁錯任內史,內史官府剛好在太上廟側,大門東向,出入不方便,晁錯於是鑿開太上廟圍牆,開一門向南而出。丞相申屠嘉大為震怒,入奏指控晁錯鑿開太上廟圍牆為門,請把晁錯押下廷尉問斬。晁錯卻搶先一步,向景帝辯解,結果景帝回應申屠嘉:「這不是太上廟的牆,而是內史府的牆,並不犯法。」申屠嘉不久吐血死,晁錯則日益顯貴。
整件事,晁錯最大的問題是,不尊重宗教,為所欲為。偏偏儒家講究有禮有節,對傳統、宗教予以尊重,竊以為此正是「袁盎諸大功臣多不好錯」的根本原因。
晁錯的靠山是漢景帝,他好幾次找機會見景帝議事,景帝都言聽計從,信任超過滿朝大臣,「法令多所更定」。景帝失於急躁,遇上偏執於削藩的晁錯,火上加油,終迫使吳王劉濞等反叛。
迫不得已清君側
且說晁錯屢言削藩,文帝不聽,吳王劉濞才得以發展經濟。至景帝,重用晁錯,一反文帝以往的姑息做法,劉姓諸侯王遂人人自危。
晁錯為太子家令,得幸太子,數從容言吳過可削。數上書說孝文帝,文帝寬,不忍罰,以此吳日益橫。及孝景帝即位,錯為御史大夫,說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諸子弱,大封同姓,故王孽子悼惠王王齊七十餘城,庶弟元王王楚四十餘城,兄子濞王吳五十餘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吳王前有太子之郄,詐稱病不朝,於古法當誅,文帝弗忍,因賜几杖。德至厚,當改過自新。乃益驕溢,即山鑄錢,煮海水為鹽,誘天下亡人,謀作亂。今削之亦反,不削之亦反。削之,其反亟,禍小;不削,反遲,禍大。」三年冬,楚王朝,晁錯因言楚王戊往年為薄太后服,私姦服舍,請誅之。詔赦,罰削東海郡。因削吳之豫章郡、會稽郡。及前二年趙王有罪,削其河間郡。膠西王卬以賣爵有姦,削其六縣。(《史記.吳王濞列傳》)
晁錯為太子家令,得幸皇太子,數從容言吳過可削。數上書說之,文帝寬,不忍罰,以此吳王日益橫。及景帝即位,錯為御史大夫,說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諸子弱,大封同姓,故孽子悼惠王王齊七十二城,庶弟元王王楚四十城,兄子王吳五十餘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吳王前有太子之隙,詐稱病不朝,於古法當誅。文帝不忍,因賜几杖,德至厚也。不改過自新,乃益驕恣,公即山鑄錢,煮海為鹽,誘天下亡人謀作亂逆。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禍小;不削之,其反遲,禍大。」三年冬,楚王來朝,錯因言楚王戊往年為薄太后服,私姦服舍,請誅之。詔赦,削東海郡。及前二年,趙王有罪,削其常山郡。膠西王卬以賣爵事有姦,削其六縣。(《漢書.荊燕吳傳》)
值得注意是晁錯的說辭。
「今吳王前有太子之隙,詐稱病不朝,於古法當誅」,如上文分析,不純粹是吳太子的錯,劉啟的暴躁也有責任。還有,文帝不在長安為劉賢下葬在先,劉濞擔心自己被文帝猜疑謀反在後。彼焉能掩現今在位的,以及過去在位的過失,一口咬定吳王「於古法當誅」?這既是奉迎主上,也是不近人情。
至於「文帝不忍,因賜几杖,德至厚也」,文帝賞賜是以退為進,是懷柔,不存什麼「不忍」、「德至厚」的問題。況且,為人主欲息紛爭,理當如此做的。
「不改過自新,乃益驕恣,公即山鑄錢,煮海為鹽,誘天下亡人謀作亂逆」,原來致力發展當地經濟,都算「益驕恣」,這是什麼道理!「即山鑄錢,煮海為鹽」是令封地內老百姓富起來,收納天下亡人也有可能是出於仁心同情,彼實不能一口咬定「即山鑄錢,煮海為鹽」就是「不改過自新,乃益驕恣」,收納天下亡人就是「誘天下亡人謀作亂逆」。
一味站到皇帝的立場講說話,對地方諸侯全無同情共感,晁錯可謂「強硬派」。「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總之都是削,吳王不起兵才是怪事。
《史記.晁錯傳》:
遷為御史大夫,請諸侯之罪過,削其地,收其枝郡。奏上,上令公卿列侯宗室集議,莫敢難,獨竇嬰爭之,由此與錯有卻。錯所更令三十章,諸侯皆諠譁疾鼂錯。錯父聞之,從潁川來,謂錯曰:「上初即位,公為政用事,侵削諸侯,別疏人骨肉,人口議多怨公者,何也?」鼂錯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廟不安。」錯父曰:「劉氏安矣,而鼂氏危矣,吾去公歸矣!」遂飲藥死,曰:「吾不忍見禍及吾身。」
《漢書.晁錯傳》:
遷為御史大夫,請諸侯之罪過,削其支郡。奏上,上公卿列侯宗室,莫敢難,獨竇嬰爭之,繇此與錯有隙。錯所更令三十章,諸侯讙譁。錯父聞之,從潁川來,謂錯曰:「上初即位,公為政用事,侵削諸侯,疏人骨肉,口讓多怨,公何為也!」錯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廟不安。」父曰:「劉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歸矣!」遂飲藥死,曰:「吾不忍見禍逮身。」
竇嬰對削藩是堅決反對。他是漢文帝皇后竇氏堂兄之子,乃一外戚,有條件對晁錯及景帝說不。由此也見外戚在西漢初年是有積極正面的貢獻。
「錯所更令三十章,諸侯皆諠譁疾鼂錯」,可見削藩令地方諸侯王嘩然。
反應之大,連晁錯父親都深感憂慮,據其父所言,晁錯主削藩,壞在「別疏人骨肉」,雖然晁錯堅持「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廟不安」,但這樣做,無疑令晁氏變成眾矢之的,「劉氏安矣,而鼂氏危矣」。父親卒之以「吾不忍見禍及吾身」,服藥自殺,眾叛親離其實是一個警號,晁錯做得不對了,可惜他一往無前,未有看在心上。
景帝前元三年 (公元前 154 年),楚王劉戊率先被整,削東海郡。未幾趙王犯罪,被削常山、河間二郡。膠西王劉卬有賣爵舞弊行為,被削六個縣。至於吳王劉濞,被削豫章、會稽二郡,此等於斷其財路,令其無法自立。劉濞於是聯合其他諸侯王,以「誅晁錯,清君側」為由起事。
兩分天下的大計
吳王劉濞起兵,首聯膠西王劉卬,以「膠西王勇,好兵」故。
漢廷臣方議削吳。吳王濞恐削地無已,因以此發謀,欲舉事。念諸侯無足與計謀者,聞膠西王勇,好氣,喜兵,諸齊皆憚畏,於是乃使中大夫應高誂膠西王。無文書,口報曰:「吳王不肖,有宿夕之憂,不敢自外,使喻其驩心。」王曰:「何以教之?」高曰:「今者主上興於姦,飾於邪臣,好小善,聽讒賊,擅變更律令,侵奪諸侯之地,徵求滋多,誅罰良善,日以益甚。里語有之,『舐糠及米』。吳與膠西,知名諸侯也,一時見察,恐不得安肆矣。吳王身有內病,不能朝請二十餘年,嘗患見疑,無以自白,今脅肩累足,猶懼不見釋。竊聞大王以爵事有適,所聞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得削地而已。」王曰:「然,有之。子將奈何?」高曰:「同惡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成,同欲相趨,同利相死。今吳王自以為與大王同憂,願因時循理,棄軀以除患害於天下,億亦可乎?」王瞿然駭曰:「寡人何敢如是?今主上雖急,固有死耳,安得不戴?」高曰:「御史大夫晁錯,熒惑天子,侵奪諸侯,蔽忠塞賢,朝廷疾怨,諸侯皆有倍畔之意,人事極矣。彗星出,蝗蟲數起,此萬世一時,而愁勞聖人之所以起也。故吳王欲內以晁錯為討,外隨大王後車,彷徉天下,所鄉者降,所指者下,天下莫敢不服。大王誠幸而許之一言,則吳王率楚王略函谷關,守滎陽敖倉之粟,距漢兵。治次舍,須大王。大王有幸而臨之,則天下可并,兩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高歸報吳王,吳王猶恐其不與,乃身自為使,使於膠西,面結之。(《史記.吳王濞列傳》)
漢廷臣方議削吳,吳王恐削地無已,因欲發謀舉事。念諸侯無足與計者,聞膠西王勇,好兵,諸侯皆畏憚之,於是乃使中大夫應高口說膠西王曰:「吳王不肖,有夙夜之憂,不敢自外,使使臣諭其愚心。」王曰:「何以教之?」高曰:「今者主上任用邪臣,聽信讒賊,變更律令,侵削諸侯,徵求滋多,誅罰良重,日以益甚。語有之曰:『舐糠及米。』吳與膠西,知名諸侯也,一時見察,不得安肆矣。吳王身有內疾,不能朝請二十餘年,常患見疑,無以自白,脅肩絫足,猶懼不見釋。竊聞大王以爵事有過,所聞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止削地而已。」王曰:「有之,子將奈何?」高曰:「同惡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求,同欲相趨,同利相死。今吳王自以與大王同憂,願因時循理,棄軀以除患於天下,意亦可乎?」膠西王瞿然駭曰:「寡人何敢如是?主上雖急,固有死耳,安得不事?」高曰:「御史大夫晁錯營或天子,侵奪諸侯,蔽忠塞賢,朝廷疾怨,諸侯皆有背叛之意,人事極矣。彗星出,蝗蟲起,此萬世一時,而愁勞,聖人所以起也。吳王內以晁錯為誅,外從大王後車,方洋天下,所向者降,所指者下,莫敢不服。大王誠幸而許之一言,則吳王率楚王略函谷關,守滎陽敖倉之粟,距漢兵,治次舍,須大王。大王幸而臨之,則天下可并,兩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歸報吳王,猶恐其不果,乃身自為使者,至膠西面約之。(《漢書.荊燕吳傳》)
劉卬是西漢齊悼惠王劉肥之子。他要起來和吳王一同造反,群臣都不贊成,奈何他一意孤行。
膠西群臣或聞王謀,諫曰:「承一帝,至樂也。今大王與吳西鄉,弟令事成,兩主分爭,患乃始結。諸侯之地不足為漢郡什二,而為畔逆以憂太后,非長策也。」王弗聽。遂發使約齊、菑川、膠東、濟南、濟北,皆許諾,而曰「城陽景王有義,攻諸呂,勿與,事定分之耳」。(《史記.吳王濞列傳》)
膠西群臣或聞王謀,諫曰:「諸侯地不能為漢十二,為叛逆以憂太后,非計也。今承一帝,尚云不易,假令事成,兩主分爭,患乃益生。」王不聽,遂發使約齊、菑川、膠東、濟南,皆許諾。(《漢書.荊燕吳傳》)
膠西國的治所在高密縣 (今山東省高密市西南),轄境為今山東省膠河以西,高密市以北地區。
膠東國都城為即墨 (今山東省平度市東)。
濟南國治東平陵縣 (今山東省章丘市龍山北)。
濟北國在今山東、河北兩省。
菑川國的封地也在山東境內。
加上吳、會稽等江淮地區。
這些地方,大多屬於楚人故地 (即當年項羽的根據地),要不就是六國遺民的封國所在,全非劉邦的勢力範圍。「吳楚七國之亂」雖發生在西漢,由劉氏宗室觸發,卻有秦漢之際的因素夾雜其中,非純粹是削藩、反削藩之鬥爭。
「吳楚七國叛亂」的綱要,盡在「吳王率楚王略函谷關,守滎陽敖倉之粟」。
《辭海》解函谷關:「因在谷中,深險如函而得名。東自崤山,西至潼津,通名函谷,號稱天險。」此關既可守住關中門戶,亦便於出兵東進。若奪得函谷關,長安中央朝廷便岌岌可危。
敖倉是政府設置的糧倉,位於滎陽縣城西北。「守滎陽敖倉之粟」等於截斷官軍的糧食供應,化為己用。
在地理位置及糧草上取得優勢,大事可成,這是吳王劉濞的盤算。屆時天下分為兩半,劉濞治一半,劉卬治一半。膠西王於是同意起兵。
甫起兵事甚不順
吳王劉濞甫起兵,事情並不順利。
諸侯既新削罰,振恐,多怨晁錯。及削吳會稽、豫章郡書至,則吳王先起兵,膠西正月丙午誅漢吏二千石以下,膠東、菑川、濟南、楚、趙亦然,遂發兵西。齊王後悔,飲藥自殺,畔約。濟北王城壞未完,其郎中令劫守其王,不得發兵。膠西為渠率,膠東、菑川、濟南共攻圍臨菑。趙王遂亦反,陰使匈奴與連兵。(《史記.吳王濞列傳》)
諸侯既新削罰,震恐,多怨錯。乃削吳會稽、豫章郡書至,則吳王先起兵,誅漢吏二千石以下。膠西、膠東、菑川、濟南、楚、趙亦皆反,發兵西。齊王後悔,背約城守。濟北王城壞未完,其郎中令劫守王,不得發兵。膠西王、膠東王為渠率,與菑川、濟南共攻圍臨菑。趙王遂亦陰使匈奴與連兵。(《漢書.荊燕吳傳》)
齊王本來答應起兵,不久後悔,服毒自殺,違背盟約。
濟北王被郎中令劫持控制,不能發兵。
真正出兵者,唯吳、楚、趙、膠西、膠東、菑川、濟南七王。
其中,膠西、膠東、菑川、濟南四王一起率兵圍攻臨菑。
趙王則暗中派使者勾結匈奴,商議聯合作戰的事。
七國之發也,吳王悉其士卒,下令國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將。少子年十四,亦為士卒先。諸年上與寡人比,下與少子等者,皆發。」發二十餘萬人。南使閩越、東越,東越亦發兵從。(《史記.吳王濞列傳》)
七國之發也,吳王悉其士卒,下令國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將。少子年十四,亦為士卒先。諸年上與寡人同,下與少子等,皆發。」二十餘萬人。南使閩、東越,閩、東越亦發兵從。(《漢書.荊燕吳傳》)
值得留意是「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將。少子年十四,亦為士卒先。諸年上與寡人比,下與少子等者,皆發」(我年紀六十二歲,親自統率軍隊。小兒子年齡十四歲,也身先士卒。所以凡是年長和我相同的,年輕和我的小兒子相同的人,都要出征),這等於是全吳國之總動員。
吳王傾全力起兵,一旦失敗,隨時身死國滅。由此亦反映其實力有限,無必勝把握。
孝景帝三年正月甲子,初起兵於廣陵。西涉淮,因并楚兵。發使遺諸侯書曰:「吳王劉濞敬問膠西王、膠東王、菑川王、濟南王、趙王、楚王、淮南王、衡山王、廬江王、故長沙王子:幸教寡人!以漢有賊臣,無功天下,侵奪諸侯地,使吏劾系訊治,以僇辱之為故,不以諸侯人君禮遇劉氏骨肉,絕先帝功臣,進任姦宄,詿亂天下,欲危社稷。陛下多病志失,不能省察。欲舉兵誅之,謹聞教。敝國雖狹,地方三千里;人雖少,精兵可具五十萬。寡人素事南越三十餘年,其王君皆不辭分其卒以隨寡人,又可得三十餘萬。寡人雖不肖,願以身從諸王。越直長沙者,因王子定長沙以北,西走蜀、漢中。告越、楚王、淮南三王,與寡人西面;齊諸王與趙王定河間、河內,或入臨晉關,或與寡人會雒陽;燕王、趙王固與胡王有約,燕王北定代、雲中,摶胡眾入蕭關,走長安,匡正天子,以安高廟。願王勉之。楚元王子、淮南三王或不沐洗十餘年,怨入骨髓,欲一有所出之久矣,寡人未得諸王之意,未敢聽。今諸王茍能存亡繼絕,振弱伐暴,以安劉氏,社稷之所願也。敝國雖貧,寡人節衣食之用,積金錢,彊兵革,聚穀食,夜以繼日,三十餘年矣。凡為此,願諸王勉用之。能斬捕大將者,賜金五千斤,封萬戶;列將,三千斤,封五千戶;裨將,二千斤,封二千戶;二千石,千斤,封千戶;千石,五百斤,封五百戶:皆為列侯。其以軍若城邑降者,卒萬人,邑萬戶,如得大將;人戶五千,如得列將;人戶三千,如得裨將;人戶千,如得二千石;其小吏皆以差次受爵金。佗封賜皆倍軍法。其有故爵邑者,更益勿因。願諸王明以令士大夫,弗敢欺也。寡人金錢在天下者往往而有,非必取於吳,諸王日夜用之弗能盡。有當賜者告寡人,寡人且往遺之。敬以聞。」(《史記.吳王濞列傳》)
孝景前三年正月甲子,初起兵於廣陵。西涉淮,因并楚兵。發使遺諸侯書曰:「吳王劉濞敬問膠西王、膠東王、菑川王、濟南王、趙王、楚王、淮南王、衡山王、廬江王、故長沙王子:幸教!以漢有賊臣錯,無功天下,侵奪諸侯之地,使吏劾繫訊治,以侵辱之為故,不以諸侯人君禮遇劉氏骨肉,絕先帝功臣,進任姦人,誑亂天下,欲危社稷。陛下多病志逸,不能省察。欲舉兵誅之,謹聞教。敝國雖狹,地方三千里;人民雖少,精兵可具五十萬。寡人素事南越三十餘年,其王諸君皆不辭分其兵以隨寡人,又可得三十萬。寡人雖不肖,願以身從諸王。南越直長沙者,因王子定長沙以北,西走蜀、漢中。告越、楚王、淮南三王,與寡人西面;齊諸王與趙王定河間、河內,或入臨晉關,或與寡人會雒陽;燕王、趙王故與胡王有約,燕王北定代、雲中,轉胡眾入蕭關,走長安,匡正天下,以安高廟。願王勉之。楚元王子、淮南三王或不沐洗十餘年,怨入骨髓,欲壹有所出久矣,寡人未得諸王之意,未敢聽。今諸王苟能存亡繼絕,振弱伐暴,以安劉氏,社稷所願也。吳國雖貧,寡人節衣食用,積金錢,脩兵革,聚糧食,夜以繼日,三十餘年矣。凡皆為此,願諸王勉之。能斬捕大將者,賜金五千斤,封萬戶;列將,三千斤,封五千戶;裨將,二千斤,封二千戶;二千石,千斤,封千戶:皆為列侯。其以軍若城邑降者,卒萬人,邑萬戶,如得大將;人戶五千,如得列將;人戶三千,如得裨將;人戶千,如得二千石;其小吏皆以差次受爵金。它封賜皆倍軍法。其有故爵邑者,更益勿因。願諸王明以令士大夫,不敢欺也。寡人金錢在天下者往往而有,非必取於吳,諸王日夜用之不能盡。有當賜者告寡人,寡人且往遺之。敬以聞。」(《漢書.荊燕吳傳》)
全篇「發使遺諸侯書」,有幾個地方很重要:
I.
「敝國雖狹,地方三千里;人雖少,精兵可具五十萬。」(我國雖然狹小,土地也是方圓三千里;人口雖然少,精銳的士兵也能準備五十萬人。)
「敝國雖貧,寡人節衣食之用,積金錢,彊兵革,聚穀食,夜以繼日,三十餘年矣。凡為此,願諸王勉用之……寡人金錢在天下者往往而有,非必取於吳,諸王日夜用之弗能盡。」(我國雖然貧窮,我節省衣食的費用,積蓄金錢,修治兵器甲胄,積聚糧食,夜以繼日的努力,有三十多年了。都是為的今天,希望諸王努力利用這些條件……我的金錢天下到處都有,不一定到吳國來取,諸王日夜使用也不能用光。有應賞賜的人告訴我,我將前往送給他。恭敬地奉告諸王。)
II.
「寡人素事南越三十餘年,其王君皆不辭分其卒以隨寡人,又可得三十餘萬。」(本人一向侍奉南越三十多年,他們的君主都不拒絕徵召分派士兵跟隨我進兵,又可以得到三十多萬人。)
III.
「越直長沙者,因王子定長沙以北,西走蜀、漢中。告越、楚王、淮南三王,與寡人西面;齊諸王與趙王定河間、河內,或入臨晉關,或與寡人會雒陽;燕王、趙王固與胡王有約,燕王北定代、雲中,摶胡眾入蕭關,走長安,匡正天子,以安高廟。」(越正和長沙接壤,他們可追隨長沙王的兒子平定長沙以北,然後迅速向西進攻蜀漢。派人告訴東越王、楚王、淮南王三個侯王,和我一起向西進攻;齊地諸王和趙王平定河間、河內後,有的進入臨津關,有的和我在洛陽會和;燕王、趙王本來與匈奴王有盟約,燕王在北方平定代郡、雲中郡,然後統領匈奴軍隊進入蕭關,直取長安,糾正天子的錯誤,來安定高祖廟。)
IV.
「楚元王子、淮南三王或不沐洗十餘年,怨入骨髓,欲一有所出之久矣,寡人未得諸王之意,未敢聽。」(楚元王的兒子、淮南的淮南王、衡山王、廬江王各自心有所專注已經十多年了,怨恨深入骨髓,想要有所行動已很久了,只是我不得知諸王的心意,不敢聽命。)
關於 I,五十萬精兵是誇大,實情是全封國總動員,只有「二十餘萬人」。至於「積金錢,彊兵革,聚穀食」以預備今日起兵,須注意這是慫恿諸侯王起兵的信,難道直言自己沒準備嗎?吳國有最多的錢,此乃事實。除此之外,吳國不見得有優勢。若穀食充足,就不用看準敖倉。若兵多而強,就不用勾結「外國勢力」如南越、東越及匈奴。
關於 II,這是雙刃劍。南越君主可以答應幫助你,也可以隨時因利益而抽身離開,甚至倒戈相向。意大利統一運動進行期間,皮德蒙首相加富爾初聯法國取倫巴底,及至獲倫巴底後,加富爾想法國繼續支持,法國卻因保存自身利益,改與奧地利合作,這就是典型的雙刃劍了。吳王劉濞以為南越可靠,未免天真。
III 是預定的進攻路線。
吳王、東越王、楚王、淮南王 – 沿湖南長沙以北,向西進攻蜀、漢中。
膠西王、膠東王、菑川王、濟南王、趙王 – 取河間 (今河北)、河內 (今河南北部、河北南部和山東西部),或入臨晉關 (即蒲津關,今陝西省大荔縣東),或與西線兵馬會師雒陽。
燕王 – 取代 (今河北蔚縣一帶)、雲中 (今內蒙古自治區境) 二郡,統領匈奴軍隊入蕭關 (又稱隴山關,關中四塞之一,今寧夏固原東南部),直取長安。
IV 欲慫恿楚元王的兒子、淮南三王 (淮南王、衡山王、廬江王) 響應,更見吳王實力的不足。
姑勿論如何,漢景帝派遣太尉條侯周亞夫 (周勃的兒子) 率兵討伐,欒布、竇嬰等亦各自奉命平亂。
七國反書聞天子,天子乃遣太尉條侯周亞夫將三十六將軍,往擊吳楚;遣曲周侯酈寄擊趙;將軍欒布擊齊;大將軍竇嬰屯滎陽,監齊趙兵。(《史記.吳王濞列傳》)
七國反書聞,天子乃遣太尉條侯周亞夫將三十六將軍往擊吳楚;遣曲周侯酈寄擊趙,將軍欒布擊齊,大將軍竇嬰屯滎陽監齊趙兵。(《漢書.荊燕吳傳》)
袁盎獻計殺晁錯
吳王劉濞起兵,先天不足,見:
吳楚反書聞,兵未發,竇嬰未行,言故吳相袁盎。盎時家居,詔召入見。上方與晁錯調兵笇軍食,上問袁盎曰:「君嘗為吳相,知吳臣田祿伯為人乎?今吳楚反,於公何如?」對曰:「不足憂也,今破矣。」上曰:「吳王即山鑄錢,煮海水為鹽,誘天下豪桀,白頭舉事。若此,其計不百全,豈發乎?何以言其無能為也?」袁盎對曰:「吳有銅鹽利則有之,安得豪桀而誘之!誠令吳得豪桀,亦且輔王為義,不反矣。吳所誘皆無賴子弟,亡命鑄錢姦人,故相率以反。」(《史記.吳王濞列傳》)
上問盎曰:「君嘗為吳相,知吳臣田祿伯為人乎?今吳楚反,於公意何如?」對曰:「不足憂也,今破矣。」上曰:「吳王即山鑄錢,煮海為鹽,誘天下豪桀,白頭舉事,此其計不百全,豈發乎?何以言其無能為也?」盎對曰:「吳銅鹽之利則有之,安得豪桀而誘之!誠令吳得豪桀,亦且輔而為誼,不反矣。吳所誘,皆亡賴子弟,亡命鑄錢姦人,故相誘以亂。」(《漢書.晁錯傳》)
袁盎曾在吳國當過國相,熟知吳國虛實,從他說:「吳有銅鹽利則有之,安得豪桀而誘之」、「吳所誘皆無賴子弟,亡命鑄錢姦人,故相率以反」,吳國顯然只有銅礦煮鹽之利,軍事方面將士皆由無賴子弟、亡命姦人組成,戰鬥力可以推知。
《史記.袁盎傳》:
盎素不好鼂錯,鼂錯所居坐,盎去;盎坐,錯亦去:兩人未嘗同堂語。及孝文帝崩,孝景帝即位,鼂錯為御史大夫,使吏案袁盎受吳王財物,抵罪,詔赦以為庶人。
吳楚反,聞,鼂錯謂丞史曰:「夫袁盎多受吳王金錢,專為蔽匿,言不反。今果反,欲請治盎宜知計謀。」丞史曰:「事未發,治之有絕。今兵西鄉,治之何益!且袁盎不宜有謀。」鼂錯猶與未決。人有告袁盎者,袁盎恐,夜見竇嬰,為言吳所以反者,願至上前口對狀。竇嬰入言上,上乃召袁盎入見。鼂錯在前,及盎請辟人賜閒,錯去,固恨甚。袁盎具言吳所以反狀,以錯故,獨急斬錯以謝吳,吳兵乃可罷。其語具在吳事中。使袁盎為太常,竇嬰為大將軍。兩人素相與善。逮吳反。諸陵長者長安中賢大夫爭附兩人,車隨者日數百乘。
《漢書.袁盎傳》:
盎素不好晁錯,錯所居坐,盎輒避;盎所居坐,錯亦避:兩人未嘗同堂語。及孝景即位,晁錯為御史大夫,使吏案盎受吳王財物,抵罪,詔赦以為庶人。吳楚反聞,錯謂丞史曰:「爰盎多受吳王金錢,專為蔽匿,言不反。今果反,欲請治盎,宜知其計謀。」丞史曰:「事未發,治之有絕。今兵西向,治之何益!且盎不宜有謀。」錯猶與未決。人有告盎,盎恐,夜見竇嬰,為言吳所以反,願致前,口對狀。嬰入言,上乃召盎。盎入見,竟言吳所以反,獨急斬錯以謝吳,吳可罷。上拜盎為泰常,竇嬰為大將軍。兩人素相善。是時,諸陵長安中賢大夫爭附兩人,車騎者日數百乘。
據此兩條,可見袁盎與晁錯有仇怨,晁錯多次想致袁盎於死地。
袁盎為求自保,不得不對晁錯予以反擊,故當景帝問如何收拾局面,他毫不猶豫主張殺晁錯。
上問曰:「計安出?」盎對曰:「願屏左右。」上屏人,獨錯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也。」乃屏錯。錯趨避東廂,恨甚。上卒問盎,盎對曰:「吳楚相遺書,曰『高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賊臣晁錯擅適過諸侯,削奪之地』。故以反為名,西共誅晁錯,復故地而罷。方今計獨斬晁錯,發使赦吳楚七國,復其故削地,則兵可無血刃而俱罷。」於是上嘿然良久,曰:「顧誠何如,吾不愛一人以謝天下。」盎曰:「臣愚計無出此,願上孰計之。」乃拜盎為太常,吳王弟子德侯為宗正。盎裝治行。(《史記.吳王濞列傳》)
上問曰:「計安出?」盎對曰:「願屏左右。」上屏人,獨錯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乃屏錯。錯趨避東箱,甚恨。上卒問盎,對曰:「吳楚相遺書,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賊臣晁錯擅適諸侯,削奪之地,以故反名為西共誅錯,復故地而罷。方今計,獨有斬錯,發使赦吳楚七國,復其故地,則兵可毋血刃而俱罷。」於是上默然,良久曰:「顧誠何如,吾不愛一人謝天下。」盎曰:「愚計出此,唯上孰計之。」乃拜盎為太常,密裝治行。(《漢書.晁錯傳》)
初,吳楚反書聞,兵未發,竇嬰言故吳相爰盎。召入見,上問以吳楚之計,盎對曰:「吳楚相遺書,曰『賊臣朝錯擅適諸侯,削奪之地』,以故反,名為西共誅錯,復故地而罷。方今計獨斬錯,發使赦七國,復其故地,則兵可毋血刃而俱罷。」上從其議,遂斬錯。(《漢書.荊燕吳傳》)
關於晁錯被殺細節,一說「上令晁錯衣朝衣斬東市」,一說「乃使中尉召錯,紿載行市,錯衣朝衣,斬東市」,有謂此乃《史》《漢》二書所記有別,但翻查《史記.吳王濞列傳》,已見「乃使中尉召錯,紿載行市,錯衣朝衣,斬東市」,兩說實為《史記》內部所記之矛盾不一處,非《史》《漢》所記有不同。
後十餘日,上使中尉召錯,紿載行東市。錯衣朝衣斬東市。(《史記.吳王濞列傳》)
及竇嬰、袁盎進說,上令鼂錯衣朝衣斬東市。(《史記.晁錯傳》)
錯殊不知。乃使中尉召錯,紿載行巿。錯衣朝衣斬東巿。(《漢書.晁錯傳》)
晁錯既死,吳楚果真息干戈?
則遣袁盎奉宗廟,宗正輔親戚,使告吳如盎策。至吳,吳楚兵已攻梁壁矣。宗正以親故,先入見,諭吳王使拜受詔。吳王聞袁盎來,亦知其欲說己,笑而應曰:「我已為東帝,尚何誰拜?」不肯見盎而留之軍中,欲劫使將。盎不肯,使人圍守,且殺之,盎得夜出,步亡去,走梁軍,遂歸報。(《史記.吳王濞列傳》)
以盎為泰常,奉宗廟,使吳王,吳王弟子德侯為宗正,輔親戚。使至吳,吳楚兵已攻梁壁矣。宗正以親故,先入見,諭吳王拜受詔。吳王聞盎來,亦知其欲說,笑而應曰:「我已為東帝,尚誰拜?」不肯見盎而留軍中,欲劫使將。盎不肯,使人圍守,且殺之。盎得夜亡走梁,遂歸報。(《漢書.荊燕吳傳》)
從劉濞「我已為東帝,尚何誰拜?」,他根本無意因晁錯被殺而卻步。反正騎虎難下,不如一搏到底,否則全家性命難保。亂事遂仍然繼續。
亂事失敗的原因
「吳楚七國之亂」以失敗告終,究其原因,有下列四個。
i. 吳楚陣營得不到滎陽與劇孟
敖倉位於滎陽,是官軍主要糧倉。儘管劉濞曾言「守滎陽敖倉之粟」,
條侯將乘六乘傳,會兵滎陽……喜曰:「……吾據滎陽,以東無足憂者。」(《史記.吳王濞列傳》)
條侯將乘六乘傳,會兵滎陽……喜曰:「……吾據滎陽,滎陽以東無足憂者。」(《漢書.荊燕吳傳》)
無法取得滎陽,官軍糧食充足,對吳楚陣營自然不利。
《史記游俠列傳》:
田仲已死,而雒陽有劇孟。周人以商賈為資,而劇孟以任俠顯諸侯。吳楚反時,條侯為太尉,乘傳車將至河南,得劇孟,喜曰:「吳楚舉大事而不求孟,吾知其無能為已矣。」天下騷動,宰相得之若得一敵國云。
劇孟是游俠,樂於助人而不願人所知。宰相得之,若得一敵國。周亞夫得劇孟而劉濞不得,為吳楚陣營又一不利。
至雒陽,見劇孟,喜曰:「七國反,吾乘傳至此,不自意全。又以為諸侯已得劇孟,劇孟今無動……」(《史記.吳王濞列傳》)
至雒陽,見劇孟,喜曰:「七國反,吾乘傳至此,不自意全。又以為諸侯已得劇孟。孟今無動……」(《漢書.荊燕吳傳》)
ii. 吳楚陣營不信任臣下及年青將領
吳王劉濞年老,太子劉駒用事,竟對臣下猜疑,不予信任,表表者為田祿伯。
吳王之初發也,吳臣田祿伯為大將軍。田祿伯曰:「兵屯聚而西,無它奇道,難以就功。臣願得五萬人,別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長沙,入武關,與大王會,此亦一奇也。」吳王太子諫曰:「王以反為名,此兵難以藉人,藉人亦且反王,奈何?且擅兵而別,多它利害,未可知也,徒自損耳。」吳王即不許田祿伯。(《史記.吳王濞列傳》)
吳王之初發也,吳臣田祿伯為大將軍。田祿伯曰:「兵屯聚而西,無它奇道,難以立功。臣願得五萬人,別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長沙,入武關,與大王會,此亦一奇也。」吳王太子諫曰:「王以反為名,此兵難以藉人,人亦且反王,奈何?且擅兵而別,多它利害,徒自損耳。」吳王即不許田祿伯。(《漢書.荊燕吳傳》)
田祿伯想有所作為,建議親率五萬人,配合主力軍,沿著江淮而上,攻取淮南國、長沙國,直入武關,分進合擊,和吳王兵會關中,以出奇制勝。劉駒卻以授權臣下,分兵而去,前景不測為理由,加以反對。一個不能讓臣下有作為的政權,焉能成功取得天下?
又吳國多老將,每對年輕有才智的少年將領施以制肘,桓將軍便是一例。
吳少將桓將軍說王曰:「吳多步兵,步兵利險;漢多車騎,車騎利平地。願大王所過城邑不下,直棄去,疾西據雒陽武庫,食敖倉粟,阻山河之險以令諸侯,雖毋入關,天下固已定矣。即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漢軍車騎至,馳入梁楚之郊,事敗矣。」吳王問諸老將,老將曰:「此少年推鋒之計可耳,安知大慮乎!」於是王不用桓將軍計。(《史記.吳王濞列傳》)
吳少將桓將軍說王曰:「吳多步兵,步兵利險;漢多車騎,車騎利平地。願大王所過城不下,直去,疾西據雒陽武庫,食敖倉粟,阻山河之險以令諸侯,雖無入關,天下固已定矣。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漢軍車騎至,馳入梁楚之郊,事敗矣。」吳王問吳老將,老將曰:「此年少推鋒可耳,安知大慮!」於是王不用桓將軍計。(《漢書.荊燕吳傳》)
細看桓將軍之計,「所過城不下,直去,疾西據雒陽武庫,食敖倉粟,阻山河之險以令諸侯」,可謂一勞永逸,直截了當,何錯之有?老將權重,吳王劉濞不能拔擢年輕人才,是吳楚陣營之死症。
iii. 周亞夫接納鄧都尉建議,作壁上觀,保存實力,並斷吳糧道
至淮陽,問父絳侯故客鄧都尉曰:「策安出?」客曰:「吳兵銳甚,難與爭鋒。楚兵輕,不能久。方今為將軍計,莫若引兵東北壁昌邑,以梁委吳,吳必盡銳攻之。將軍深溝高壘,使輕兵絕淮泗口,塞吳饟道。彼吳梁相敝而糧食竭,乃以全彊制其罷極,破吳必矣。」條侯曰:「善。」從其策,遂堅壁昌邑南,輕兵絕吳饟道。(《史記.吳王濞列傳》)
至淮陽,問故父絳侯客鄧都尉曰:「策安出?」客曰:「吳楚兵銳甚,難與爭鋒。楚兵輕,不能久。方今為將軍計,莫若引兵東北壁昌邑,以梁委吳,吳必盡銳攻之。將軍深溝高壘,使輕兵絕淮泗口,塞吳饟道。使吳、梁相敝而糧食竭,乃以全制其極,破吳必矣。」條侯曰:「善。」從其策,遂堅壁昌邑南,輕兵絕吳饟道。(《漢書.荊燕吳傳》)
和劉駒不同,周亞夫完全採納父親周勃老部下鄧都尉的建議,先在昌邑行堅壁清野,讓吳楚與梁國交鋒,消耗吳楚兵鋒,再暗地裡出「輕兵絕淮泗口,塞吳饟道」,軍力大減,復添以糧食不繼,破吳楚便非難事。
打仗從來不講究人多,武器充足,還在於糧草補給得以持續,鄧都尉看準了這一點,給予吳楚陣營致命打擊,而周亞夫的言聽計從,則成就了鄧都尉落實奇計。
iv. 東越、閩越拒絕支持吳楚陣營
於是吳王乃與其麾下壯士數千人夜亡去,度江走丹徒,保東越。東越兵可萬餘人,乃使人收聚亡卒。漢使人以利啗東越,東越即紿吳王,吳王出勞軍,即使人鏦殺吳王,盛其頭,馳傳以聞。吳王子子華、子駒亡走閩越。(《史記.吳王濞列傳》)
於是吳王乃與其戲下壯士千人夜亡去,度淮走丹徒,保東越。東越兵可萬餘人,使人收聚亡卒。漢使人以利啗東越,東越即紿吳王,吳王出勞軍,使人鏦殺吳王,盛其頭,馳傳以聞。吳王太子駒亡走閩越。(《漢書.荊燕吳傳》)
至孝景三年,吳王濞反,欲從閩越,閩越未肯行,獨東甌 (即東越) 從吳。及吳破,東甌受漢購,殺吳王丹徒,以故皆得不誅,歸國。(《史記.東越列傳》)
簡言之,吳王邀請閩越出兵,閩越不肯採取行動。東越跟隨吳王造反,未幾接受漢朝重金收買,倒戈相向,在丹徒殺死吳王劉濞。
亂事被平定經過
景帝三年二月中旬,吳王兵馬開始潰敗,景帝態度轉趨強硬。
二月中,吳王兵既破,敗走,於是天子制詔將軍曰:「蓋聞為善者天報之以福;為非者天報之以殃。高皇帝親表功德,建立諸侯,幽王、悼惠王絕無後,孝文皇帝哀憐加惠,王幽王子遂、悼惠王子卬等,令奉其先王宗廟,為漢藩國,德配天地,明并日月。吳王濞倍德反義,誘受天下亡命罪人,亂天下幣,稱病不朝二十餘年,有司數請濞罪,孝文皇帝寬之,欲其改行為善。今乃與楚王戊、趙王遂、膠西王卬、濟南王辟光、菑川王賢、膠東王雄渠約從反,為逆無道,起兵以危宗廟,賊殺大臣及漢使者,迫劫萬民,夭殺無罪,燒殘民家,掘其丘冢,甚為暴虐。今卬等又重逆無道,燒宗廟,鹵御物,朕甚痛之。朕素服避正殿,將軍其勸士大夫擊反虜。擊反虜者,深入多殺為功,斬首捕虜比三百石以上者皆殺之,無有所置。敢有議詔及不如詔者,皆要斬。」(《史記.吳王濞列傳》)
二月,吳王兵既破,敗走,於是天子制詔將軍:「蓋聞為善者天報以福,為非者天報以殃。高皇帝親垂功德,建立諸侯,幽王、悼惠王絕無後,孝文皇帝哀憐加惠,王幽王子遂,悼惠王子卬等,令奉其先王宗廟,為漢藩國,德配天地,明並日月。而吳王濞背德反義,誘受天下亡命罪人,亂天下幣,稱疾不朝二十餘年。有司數請濞罪,孝文皇帝寬之,欲其改行為善。今乃與楚王戊、趙王遂、膠西王卬、濟南王辟光、菑川王賢、膠東王雄渠約從謀反,為逆無道,起兵以危宗廟,賊殺大臣及漢使者,迫劫萬民,伐殺無罪,燒殘民家,掘其丘壟,甚為虐暴。而卬等又重逆無道,燒宗廟,鹵御物,朕甚痛之。朕素服避正殿,將軍其勸士大夫擊反虜。擊反虜者,深入多殺為功,斬首捕虜比三百石以上皆殺,無有所置。敢有議詔及不如詔者,皆要斬。」(《漢書.荊燕吳傳》)
「將軍其勸士大夫擊反虜 (將軍們要勉勵士大夫們攻擊叛敵)」、「擊反虜者,深入多殺為功,斬首捕虜比三百石以上者皆殺之,無有所置 (攻擊叛敵時,深入敵軍多殺敵人才是有功,捕捉到的官員要在俸祿是比三百石以上者都殺死,不要釋放)」、「敢有議詔及不如詔者,皆要斬 (膽敢有議論詔書和不按詔書去做的,都要處斬)」,這是極其殘酷、趕盡殺絕的做法,誰說景帝為一賢君,與文帝同?
初,吳王之度淮,與楚王遂西敗棘壁,乘勝前,銳甚。梁孝王恐,遣六將軍擊吳,又敗梁兩將,士卒皆還走梁。梁數使使報條侯求救,條侯不許。又使使惡條侯於上,上使人告條侯救梁,復守便宜不行。梁使韓安國及楚死事相弟張羽為將軍,乃得頗敗吳兵。吳兵欲西,梁城守堅,不敢西,即走條侯軍,會下邑。欲戰,條侯壁,不肯戰。吳糧絕,卒饑,數挑戰,遂夜奔條侯壁,驚東南。條侯使備西北,果從西北入。吳大敗,士卒多饑死,乃畔散。於是吳王乃與其麾下壯士數千人夜亡去,度江走丹徒,保東越。東越兵可萬餘人,乃使人收聚亡卒。漢使人以利啗東越,東越即紿吳王,吳王出勞軍,即使人鏦殺吳王,盛其頭,馳傳以聞。吳王子子華、子駒亡走閩越。吳王之棄其軍亡也,軍遂潰,往往稍降太尉、梁軍。楚王戊軍敗,自殺。(《史記.吳王濞列傳》)
初,吳王之度淮,與楚王遂西敗棘壁,乘勝而前,銳甚。梁孝王恐,遣將軍擊之,又敗梁兩軍,士卒皆還走。梁數使使條侯求救,條侯不許。又使使愬條侯於上,上使告條侯救梁,又守便宜不行。梁使韓安國及楚死事相弟張羽為將軍,乃得頗敗吳兵。吳兵欲西,梁城守,不敢西,即走條侯軍,會下邑。欲戰,條侯壁,不肯戰。吳糧絕,卒飢,數挑戰,遂夜奔條侯壁,驚東南。條侯使備西北,果從西北。不得入,吳大敗,士卒多飢死叛散。於是吳王乃與其戲下壯士千人夜亡去,度淮走丹徒,保東越。東越兵可萬餘人,使人收聚亡卒。漢使人以利啗東越,東越即紿吳王,吳王出勞軍,使人鏦殺吳王,盛其頭,馳傳以聞。吳王太子駒亡走閩越。吳王之棄軍亡也,軍遂潰,往往稍降太尉條侯及梁軍。楚王戊軍敗,自殺。(《漢書.荊燕吳傳》)
起初,吳王渡過淮河,與楚王向西進軍,在棘壁打敗漢軍,乘勝向前,銳氣極盛。梁孝王 (劉武) 派六個將軍攻打吳王,兩個將軍被打敗,士卒都逃回梁國。
梁王多次派使者向周亞夫求救,周亞夫都不答允。梁王改派使者在景帝面前講周亞夫壞話,景帝派人讓周亞夫救援梁國,周亞夫始終不肯出兵 (此見周亞夫始終恪守鄧都尉的建議)。
梁王後來用韓安國、張羽做將軍,才稍微打敗吳軍。
吳軍欲西進,梁國據城堅守,吳軍不敢到西邊去,就跑到周亞夫駐軍的地方,周亞夫堅守營壘,不肯交戰。吳糧斷絕,士兵飢餓,多次挑戰無結果,竟冒險夜襲周亞夫軍營,結果大敗收場,士兵或餓死,或叛逃潰散。
吳王劉濞和部下幾千人連夜渡江逃丹陽,得到東越的保護。可惜東越未幾受漢朝賄賂,派人刺殺吳王,劉駒逃入閩越。吳王一死,軍隊陸續投降。楚王劉戊兵敗自殺。
吳王專并將其兵,未度淮,諸賓客皆得為將、校尉、候、司馬,獨周丘不得用。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吳,酤酒無行,吳王濞薄之,弗任。周丘上謁,說王曰:「臣以無能,不得待罪行閒。臣非敢求有所將,願得王一漢節,必有以報王。」王乃予之。周丘得節,夜馳入下邳。下邳時聞吳反,皆城守。至傳舍,召令。令入戶,使從者以罪斬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吳反兵且至,至,屠下邳不過食頃。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矣。」出乃相告,下邳皆下。周丘一夜得三萬人,使人報吳王,遂將其兵北略城邑。比至城陽,兵十餘萬,破城陽中尉軍。聞吳王敗走,自度無與共成功,即引兵歸下邳。未至,疽發背死。(《史記.吳王濞列傳》)
王專并將其兵,未度淮,諸賓客皆得為將、校尉、行間候、司馬,獨周丘不用。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吳,酤酒無行,王薄之,不任。周丘乃上謁,說王曰:「臣以無能,不得待罪行間。臣非敢求有所將也,願請王一漢節,必有以報。」王乃予之。周丘得節,夜馳入下邳。下邳時聞吳反,皆城守。至傳舍,召令入戶,使從者以罪斬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吳反兵且至,屠下邳不過食頃。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至矣。」出乃相告,下邳皆下。周丘一夜得三萬人,使人報吳王,遂將其兵北略城邑。比至城陽,兵十餘萬,破城陽中尉軍。聞吳王敗走,自度無與共成功,即引兵歸下邳。未至,癰發背死。(《漢書.荊燕吳傳》)
有一周丘,下邳人,酤酒無行,亡命吳國,為吳王賓客。吳王劉濞鄙視他,沒封他為將、侯、校尉、司馬等。周丘進謁吳王,求吳王給他一節符,旋即趁夜馳入下邳,斬殺縣令,傳告縣中豪吏,說吳國大軍將至,先附者有功。於是勸降當地豪吏,一夜之間得三萬人。隨即率兵北略城邑,攻至城陽國已擁兵十餘萬。大敗城陽中尉軍。惟聽說吳軍大敗,周丘率兵回到下邳,沒有到達便病死了。
三王之圍齊臨菑也,三月不能下。漢兵至,膠西、膠東、菑川王各引兵歸。膠西王乃袒跣,席槁,飲水,謝太后。王太子德曰:「漢兵遠,臣觀之已罷,可襲,願收大王餘兵擊之,擊之不勝,乃逃入海,未晚也。」王曰:「吾士卒皆已壞,不可發用。」弗聽。漢將弓高侯頽當 (韓頽當) 遺王書曰:「奉詔誅不義,降者赦其罪,復故;不降者滅之。王何處,須以從事。」王肉袒叩頭漢軍壁,謁曰:「臣卬奉法不謹,驚駭百姓,乃苦將軍遠道至於窮國,敢請菹醢之罪。」弓高侯執金鼓見之,曰:「王苦軍事,願聞王發兵狀。」王頓首膝行對曰:「今者,晁錯天子用事臣,變更高皇帝法令,侵奪諸侯地。卬等以為不義,恐其敗亂天下,七國發兵,且以誅錯。今聞錯已誅,卬等謹以罷兵歸。」將軍曰:「王茍以錯不善,何不以聞?未有詔虎符,擅發兵擊義國。以此觀之,意非欲誅錯也。」乃出詔書為王讀之。讀之訖,曰:「王其自圖。」王曰:「如卬等死有餘罪。」遂自殺。太后、太子皆死。膠東、菑川、濟南王皆死,國除,納於漢。酈將軍圍趙十月而下之,趙王自殺。濟北王以劫故,得不誅,徙王菑川。(《史記.吳王濞列傳》)
三王之圍齊臨菑也,三月不能下。漢兵至,膠西、膠東、菑川王各引兵歸國。膠西王徒跣,席稿,飲水,謝太后。王太子德曰:「漢兵還,臣觀之以罷,可襲,願收王餘兵擊之,不勝而逃入海,未晚也。」王曰:「吾士卒皆已壞,不可用。」不聽。漢將弓高侯頹當遺王書曰:「奉詔誅不義,降者赦,除其罪,復故;不降者滅之。王何處?須以從事。」王肉袒叩頭漢軍壁,謁曰:「臣卬奉法不謹,驚駭百姓,乃苦將軍遠道至於窮國,敢請葅醢之罪。」弓高侯執金鼓見之,曰:「王苦軍事,願聞王發兵狀。」王頓首膝行對曰:「今者,朝錯天子用事臣,變更高皇帝法令,侵奪諸侯地。卬等以為不義,恐其敗亂天下,七國發兵,且以誅錯。今聞錯已誅,卬等謹已罷兵歸。」將軍曰:「王苟以錯為不善,何不以聞?及未有詔虎符,擅發兵擊義國。以此觀之,意非徒欲誅錯也。」乃出詔書為王讀之,曰:「王其自圖之。」王曰:「如卬等死有餘罪。」遂自殺。太后、太子皆死。膠東、菑川、濟南王皆伏誅。酈將軍攻趙,十月而下之,趙王自殺。濟北王以劫故,不誅。(《漢書.荊燕吳傳》)
膠西、膠東、菑川三王圍攻臨菑,三個月不能攻下。漢軍殺到,三王各自率領軍隊回去。
膠西王劉卬初欲辯解自己出兵純粹為了「誅晁錯,清君側」,及至韓頽當說:「王茍以錯不善,何不以聞?未有詔虎符,擅發兵擊義國。以此觀之,意非欲誅錯也。(大王如果認為晁錯不好,為什麼不報告天子?沒有得到皇帝的詔書虎符,擅自發兵攻打遵守王法的正義侯國。由此看來,你們的本意並非要殺晁錯啊)」,劉卬才自行了斷。
膠東、菑川、濟南王亦先後死去,封國被廢除,收歸漢朝。趙王亦自殺。
初,吳王首反,并將楚兵,連齊趙。正月起兵,三月皆破,獨趙後下。復置元王少子平陸侯禮為楚王,續元王後。徙汝南王非王吳故地,為江都王。(《史記.吳王濞列傳》)
初,吳王首反,并將楚兵,連齊、趙。正月起,三月皆破滅。(《漢書.荊燕吳傳》)
「吳楚七國之亂」始於景帝三年正月,三月結束。
總結
「吳楚七國之亂」雖然是一場亂事,但更多是中央一再強硬,迫得地方走投無路,不得不反。
誠然,中央與地方距離遠,加上江淮地區乃楚人故地,山東本來為項羽勢力範圍,至於吳、會稽,向來不受中原文化幅射,一向輕悍,皇帝對控制這些地方的諸侯王起疑心,勢所難免。
可是,從地方的角度,吳王劉濞管治封地,大興鑄錢煮鹽之利,封地老百姓受惠,不用繳稅,更獲賞賜。士兵服役獲發代役金。逃犯被追捕,獲收容居留。這未嘗不是一種善政、德治。
再看起兵時劉濞的做法及說辭,總動員全國兵馬尚且不足,要聯膠西、膠東諸王,不止於此,外結閩越、東越、匈奴助戰,「敝國雖狹,地方三千里;人雖少,精兵可具五十萬」、「敝國雖貧,寡人節衣食之用,積金錢,彊兵革,聚穀食,夜以繼日,三十餘年矣。凡為此,願諸王勉用之」,這怎會是處心積慮謀反?他又是否有此能力?
袁盎說得好,「吳有銅鹽利則有之,安得豪桀而誘之!誠令吳得豪桀,亦且輔王為義,不反矣。吳所誘皆無賴子弟,亡命鑄錢姦人,故相率以反。」一個做過吳國國相,熟知吳國虛實的人,所言必非虛,由此可知晁錯謂劉濞「不改過自新,乃益驕恣……誘天下亡人謀作亂逆。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是誣陷,景帝「吳王濞背德反義」也只是沿晁錯的偏見走下去,未能體諒、理解吳王濞的處境。
設想如晁錯所言,「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敢問文帝「賜吳王几杖」,何解「吳得釋其罪,謀亦益解」?吳王反叛之心果真強烈?不見得。晁錯死,袁盎勸退兵,吳王笑而應曰:「我已為東帝,尚何誰拜?」這是騎虎難下,不得不如此,當時「吳楚兵已攻梁壁矣」,一退兵,無論如何都是反賊,後來膠西王劉卬攻臨菑不得而退兵,仍被景帝視為反賊,就是最好的例子。
觀乎劉濞初擬進攻路線,「吳王率楚王略函谷關,守滎陽敖倉之粟」,是很不錯的,無奈田祿伯「臣願得五萬人,別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長沙,入武關,與大王會」被吳王太子劉駒阻止,桓將軍「吳多步兵,步兵利險;漢多車騎,車騎利平地。願大王所過城不下,直去,疾西據雒陽武庫,食敖倉粟,阻山河之險以令諸侯,雖無入關,天下固已定矣。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漢軍車騎至,馳入梁楚之郊,事敗矣」亦被老將非議,吳楚軍最後落得在梁國糾纏,終致消耗大量兵力,更被斷糧,無以為繼,誠堪惋惜 (由此也見戰爭往往暴露某政權積存之弱點,吳國弱點為太子多疑和老將權重)。
周亞夫平亂,實際沒有出大力,他只用梁國作緩衝,消耗吳楚軍戰力,再而絕吳楚軍糧道,漁人得利。周亞夫這個人,仁義絕對稱不上,觀乎梁王多次求救而不施援手可知,但統兵作戰更講戰略部署的貫徹執行,他做得到,這方面他了不起。
袁盎叫景帝殺晁錯,純粹為了私人恩怨,自保在先,跟大局無關。晁錯死,景帝真的覺得晁錯有不對,又不盡然,《史記.晁錯傳》:
鼂錯已死,謁者仆射鄧公為校尉,擊吳楚軍為將。還,上書言軍事,謁見上。上問曰:「道軍所來,聞鼂錯死,吳楚罷不?」鄧公曰:「吳王為反數十年矣,發怒削地,以誅錯為名,其意非在錯也。且臣恐天下之士噤口,不敢復言也!」上曰:「何哉?」鄧公曰:「夫鼂錯患諸侯彊大不可制,故請削地以尊京師,萬世之利也。計畫始行,卒受大戮,內杜忠臣之口,外為諸侯報仇,臣竊為陛下不取也。」於是景帝默然良久,曰:「公言善,吾亦恨之。」乃拜鄧公為城陽中尉。
再看景帝制詔將軍,「吳王濞背德反義,誘受天下亡命罪人,亂天下幣,稱病不朝二十餘年,有司數請濞罪,孝文皇帝寬之,欲其改行為善。今乃與楚王戊、趙王遂、膠西王卬、濟南王辟光、菑川王賢、膠東王雄渠約從反,為逆無道」,這完全是繼續晁錯「今吳王前有太子之隙,詐稱病不朝,於古法當誅。文帝不忍,因賜几杖,德至厚也。不改過自新,乃益驕恣,公即山鑄錢,煮海為鹽,誘天下亡人謀作亂逆。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禍小;不削之,其反遲,禍大」的觀點。據此可知,殺晁錯乃權宜之計,晁錯可謂枉死。
今天重新審視西漢初期此一歷史大事,中央與地方,邊緣與核心,兩者的關係是否可以有更多諒解,少些猜疑?假如景帝容得下吳國「富埒天子」,動亂未必發生,遑論出現人命傷亡。一面倒猜疑,再一面倒強硬,以詭計及重兵平亂,復於官方宣傳令起兵者遺臭萬年,沒錯,彼是勝利者,但這無損彼人格之卑下、低劣,能辨是非者,讀及此事,能不同情吳楚諸國乎?能不同情諸封國的老百姓乎 (他們本來有安逸富裕的生活,不用承受戰火洗禮)?竊以為猜疑、走強硬路線、以詭計及強力壓人,還自以為正確,非始於中國共產黨,乃千百年來中國傳統特別是法家一路的遺毒,故毛澤東云「百代猶行秦法政」。
「吳楚七國之亂」後,中央皇權大為加強。漢武帝即位,主父偃提出「推恩令」,即容許諸侯王分封子弟為侯,致使王國封地被分割,減去諸侯權力。賈誼「眾建諸侯而少其力」的構想終於得到落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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