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時代劇《斯卡羅》現正熱播中,劇中飾演歷史人物「必麒麟」的周厚安是國民天王周華健之子,雖然頂著阿豆仔的臉孔卻有著台客魂、操持著流利的華語,這個自認心靈年齡只有五歲的大男孩就連看電影時也是習慣看中文字幕而非英文。事實上,周厚安最近不但追《斯卡羅》也愛看《俗女養成記2》,激動直呼對《俗女》陳嘉玲的成長記憶很有共鳴!但既然他今年的主場在《斯卡羅》,也只好請他克制、改聊一下温貞菱。
【《斯卡羅》必麒麟就是台版《神鬼奇航》傑克史派羅?!】
温貞菱在《斯卡羅》中飾演蝶妹,8 歲就離鄉、進府城工作,與必麒麟有著相識十餘年的主僕情誼。周厚安將戲裡他與温貞菱的關係定調為兄妹之情:「因為在真實歷史中,必麒麟這個人家裡有五個姊妹,他是家裡唯一的男生。必麒麟 16 歲就獨立、開始航海,22 歲到中國,學中文。其實和蝶妹一樣都是少小離家的那種人。他會心疼蝶妹這個角色。」一語講透必麒麟與女主角蝶妹之間的感情脈絡。
《斯卡羅》裡的必麒麟其實帶著點《神鬼奇航》強尼戴普飾演的傑克史派羅船長的瘋癲風格,周厚安對此回應:「我覺得編劇跟導演對這個角色的設定意圖就是如此。在這齣劇裡面,必麒麟是個怕死又愛錢的英國佬。怕死的角色比較好玩(笑)。」但必麒麟的好玩,某種程度又與史實相符:「必麒麟在自己寫的書裡有提到,當他被台灣人冒犯時是會追著人打回去的,然後旁邊的人看到他這樣鬧時會被逗樂。所以這角色也能當作觀眾的一個調劑,讓大家在追《斯卡羅》這樣題材的時代劇的時候不會那麼辛苦。試想,在戰爭一觸即發的情境之下,有一個像是必麒麟這樣的阿豆仔,操著台語問你『吃飽沒?』是滿喜感的,氣氛可以被緩解。他的存在就是有這個用途。」周厚安如是說。
【周厚安解讀《斯卡羅》必麒麟】
提到必麒麟這個 150 年前與自己同月同日生的人,周厚安設身處地分享他的觀察:「我覺得他會來台灣,待下來、在台灣生活、學語言,是他對於這地方感受到探險的樂趣,和更大的自由。他可以闖出自己的風頭、討到他要的利益,例如說可以透過貿易的商機來賺錢。還有,如果必麒麟不是受到這邊的文化和人所吸引,應該也不會留下來這麼久。他很聰明,生存之道就是懂得包裝起自己的人設,穿著蘇格蘭裙跟大家嬉笑怒罵,他甚至是喜歡別人去小看他的,這樣大家就不太會去管他、去盯他。」
當然扮豬吃老虎有時還是會碰壁,例如必麒麟從事非法走私也有被總兵大人關過。周厚安俏皮地說:「所以他跟總兵的關係才會好玩。總兵會關他、但也不會趕盡殺絕,總兵和必麒麟之間彼此都留了一手但沒說破,因為來日方長,以後可能會彼此需要。」一部看來拍得冷靜的歷史戲《斯卡羅》,人物關係拆解起來,裡頭盡是心機。
《斯卡羅》故事描述美國來的李仙得和總兵大人帶著蝶妹和必麒麟進到琅𤩝與原住民交涉討索「羅妹號事件」生還者,情勢幾度劍拔弩張,其實身為英國人的必麒麟大可不用去淌這趟渾水的。周厚安回想拍戲期間:「我在演的時候確實是一直在找那個讓必麒麟心想『好,我要留下來』的時間點是在哪裏?因為所有的事情都不關他的事。待在琅𤩝對他來說是虧損的,而且可能會有生命危險。可是他在某種程度上,還是會想對關心的人付出。」而那個關鍵時間點,當然就是被必麒麟視為妹妹的蝶妹出大事的時候。
【周厚安:我們都是混的!】
《斯卡羅》故事裡,像是蝶妹這樣的「混血者」是備受歧視的,反觀當代台灣人卻非常喜歡研究或證明自己有否「混血背景」,甚至成為潮流話題,混荷蘭、混日本、混美國⋯⋯簡直不可同日而語。對此周厚安感嘆:「我就講一句直話:所有人都是混血兒,所有人都是。你再怎麼算、再怎麼推,我們所有人,都是混的。」
與其把一本族譜冊子上面寫的東西拿出來、甚至用科學查驗證明有沒有混血,周厚安直言不諱說都不如自我充實來得要緊:「我是混血沒錯,是一個美國的女生和香港男生在台灣認識,決定要在這邊結婚生小孩的後代。我在台灣有一些跟我背景相像的雙語混血朋友,有一個看了《斯卡羅》很振奮,他跟我說『對!我們是這邊的人!講這邊的歷史也有一份責任、也有發言權!』對地方有這種熱血的感覺更重要。」這不就是《斯卡羅》第一集所說的「土地從來不拒絕任何種子」嗎?
【第三文化小孩,異中求同中】
在 《斯卡羅》戲裡,有不論再怎麼裝漢人都被一眼識破是生番的蝶妹和阿杰,戲外的周厚安則是不論中文講得再流利、都被一眼認定是洋人的台客男。世界上亦有不少黃皮膚的亞裔歐美人,皮相和自我認同超乎了世人的既定印象。周厚安解釋:「像我們這樣的人是有一個詞彙的,叫做第三文化小孩。在人緣上,小孩的父母是一個文化群,在地緣上,小孩生長的環境也是一個文化群。在不同的文化群環境交錯之下長大的小孩,會處於第三個位置,成為第三文化者。他們一定會跟自己的家人和生活圈出現不一樣的視角和觀點。我有朋友跟我一樣,我們自認不純然屬於哪一邊,而是另外一個東西。我們在溝通聊天時有自己的節奏和笑點,例如用英文去開中文的玩笑,或去調侃某種語境才會發生的趣事,有時候聊天內容滿突兀、跳 tone 的,但就是覺得好玩。雖然我們也知道整個大環境、別人、甚至是家人或許會覺得我們怪,但無所謂吧。」
戮力融入所處環境則是第三文化小孩畢生的功課。周厚安對此頗有心得:「我個人成長的過程是在後來才發現自己跟別人、跟周遭的環境是有些不一樣的。但對我來說,最有趣的東西在於在體認自己的『不一樣』之後,回頭去找到大家『一樣』地方、類似的地方。一句話你或許是這樣說,而我是那樣說,可是我們想要傳達的意思是一樣的。目的地是一樣的,只是走法不同。我很喜歡尋找這份共通性。有一句話,中文叫做『合而不同』,英文是 Different But Together. 是因為有那個不同,才會有合在一起會更棒的概念。可是當你是在『分』的時候,就『不合』了。兩者是需要搭配的。不能只有一個或只有另外一個。這樣才會多元,才會有新的東西衍生出來。」
「說到底,我覺得人與人之間比我們想像之中的還要類似。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沒有那麼遠。我們其實都差不多。第三文化也好,東方也好,西方也好,非洲也好⋯⋯人類求的就是每日溫飽,求的就是照顧好食衣住行,好好活著,很根本的東西。」周厚安如是說。
【周厚安烙台語沒壓力,多語言戲劇趨勢有徵兆?】
除了以講英語與華語為主,周厚安在《斯卡羅》裡也要講台語。一方面講台語成了他在演《斯卡羅》時感到最難的部分,另一方面周厚安又為此感到慶幸:「因為我是演一個英國人,講台語不用『氣口』(語調)。組裡有台語老師幫我們整理那時候的台語用詞和口音、韻律,以及平仄頓挫之類的,所以我只要記好台詞,壓住聲音,再套上一點外國腔就可以了,跟其他演員比起來,我的台語台詞部分反而是輕鬆的。」
周厚安不只演《斯卡羅》開多聲道,就連他主演的電影處女作《五星級魚干女》也是多語言電影。近年金馬獎入圍電影《夕霧花園》、《熱帶雨》、《男兒王》和《你是豬》也都具備了多語言文化體質,放眼世界影劇壇則有《勝利號》也出現各國語言共存的情狀。對於「多聲道語言共存的戲劇作品」,周厚安認為這類作品未來會成為趨勢:「當然還是要看一個地方,它本來就有多語言文化存在的話,多語言戲劇要被拍出來就相對容易。多族群地域裡的觀眾也會想要看『大家都被呈現到』的戲。雖然很難,但有可能變成趨勢。」
【周厚安:學一個語言不只有單字文法,你要學到文化】
平時有在碰觸故事創作的周厚安也思考過如《斯卡羅》這類多聲道戲劇的拍製難處和痛點:「要講一個多語言的故事,不只要考慮語言本身,反而應該先考慮的是故事和角色文化。文化切入點不一樣,講的話就不一樣,那非常難琢磨拿捏。除非創作者本身也有多語言的條件。而且要透徹理解每個文化的本質也不容易。但可能因為我本身就是這樣的來歷,對於不同文化在匯聚時所產生的火花跟摩擦的相關故事是有興趣的。還滿佩服《斯卡羅》編劇的,可以把一個這麼複雜的文化混血故事寫出來。」
在周厚安的認知當中,台灣很多家庭本來就擁有雙語環境,只是大家都忘了:「有一個前輩跟我說,他看到《斯卡羅》裡客家人跟福州佬在交流的橋段,才驚覺自己是聽得懂一點客家話的。可能我們小時候都聽過,遇過、見證過這種『兩個文化和語言的交集匯聚現場』,我們是有這種回憶的,只是忘記了,現在才被《斯卡羅》給 cue 回來了。」
學一個語言會換一顆腦袋嗎?中英都流利的周厚安分享:「學一個語言你不能純粹只學一個語言的單字用法或文法,久而久之,你會學到一個語言的文化。就是一個思考邏輯吧。因為語言不會完全影響你的邏輯,但他會伴隨邏輯思考的衍生。」以上是周厚安原話照抄。聽聞此言筆者心驚:一般以中文為母語的人也很難講出這段話吧?周厚安的中文好到令人汗顏。
最後忍不住便問了周厚安怎麼那麼會講話?他說因為自己本身就愛講話:「我們家都是愛講話的,我要講很快才能搶到一句話可以講(笑)。」
照片攝影:雀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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